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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的魅力和全部的光彩所在。她不自然地歪著脖子,她的崇拜使通常被公認的缺陷變成了美麗。她的崇拜也使婆婆看出了不順眼,婆婆以為她睡覺時脖子&ldo;落枕&rdo;了,她狼狽地預設著,忍受著婆婆用烤熱的擀麵棍給她擀脖子。她的脖子被擀得火燒爆燎她覺得婆婆正在脖子後頭觀察她。
她彷彿是掙脫了時代的大網按捺不住地由著性兒擴張自己,又彷彿是將自己羅進了一面人眼所不見的小網焦灼而又膽戰心驚地編織著自己。脖子的疼痛使她放棄了模仿歪脖子的舉動,但是&ldo;天主在這兒關住門,又在另一處開了窗&rdo;,當你就要窺透她的形跡時她又去迷戀其他了。也許那是一個人的一張嘴,一隻耳朵,一個下巴,一隻粗糙的手,兩條濃密得連線起來的眉毛;長的腿,短的腿,高聳的胸脯平坦的雙辱……也許她迷戀的已不再是人或者人的部位,那是一頂帽子,一隻靴子,一隻襖袖,沙丘、烏雲、糙堆、向日葵。她渴望抓住什麼倚住什麼,她覺得她的胸懷很寬大但是她不喜歡抱寶妹。這個四歲的神經衰弱的女孩叫她心煩她寧肯去擁抱那些沒有生命的物體。有時候她把她的身體倚在那架冰涼硬挺的黑色屏風上,她伸手撫摸繃在屏風上的墨綠色軟緞,屏風便有了生命那就是葛裡高利的衣服。後來當她長大成人得知那連環畫名叫《靜靜的頓河》,當她捧起《靜靜的頓河》的原著通讀一遍時,從前她對屏風上綠色軟緞的觸控和她也曾有過的歪脖子就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使她感受著一種莫可名狀的愉快。她遇到了一群老熟人。
她常在寂靜的中午一個人跑到院子裡站著,無人的院子使她大膽起來熱烈起來,她覺得她有所獲得。她盯住那猶如大鵬展翅般的片片灰瓦屋頂,仰望那瓦壟裡滋生的東倒西歪的淺色幹糙;她仰頭看天,天藍得那麼透明,透明得都要破了;迎門那棵老棗樹的枝丫原來是那麼奮張,就彷彿在網路著切割著藍天,就彷彿在撫摸著覆蓋著欲飛的屋頂。這是一棵棗樹,她想。
在春天的那個中午她第一次肯定這是一棵棗樹,她就像從來也沒有見過它那樣驚奇。它正在發芽,她覺得世上沒有比棗樹的新芽更晶亮的新芽了,那不是人們常說的青枝綠葉,那是一樹燦爛的鵝黃一樹欲滴的新雨。這鵝黃這新雨正是靠了這粗壯的黑褐色樹身沉穩地插入土地。根須在土地的深層錯綜,這種深深的錯綜使它顯得胸有成竹使它彷彿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從前她每天都和這黑褐色的樹身謀面,她並沒有意識到它蓬勃著一樹生命的成長,現在她才覺得那整整的一樹生命靠了它的蓬勃才成為一樹生著的生命,連她的生命也被它蓬勃著。
也許它不是樹它就是人,也許它不是人它就是一棵樹它贏得了她的一切嚮往。它給了她人類所不能給她的信賴感和安全感,它使她覺出生活是這樣美好,一片鵝黃,一樹欲滴的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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