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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蘇瑋用英文跟尼爾吵,大概是罵尼爾的多事和當眾出醜。尼爾卻不向她道歉,還挽住蘇眉的胳膊說:&ldo;一個中國藝術家為什麼要吃帶xx巴的頭髮的東西?她是藝術家。&rdo;他說得認真嚴肅,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反駁的嚴肅認真。蘇眉很為尼爾的見義勇為而感動,她相信漢語的髒話和不髒的話在尼爾腦子裡實在還沒形成一個概念一種習慣。剛才他怎麼形容才對?怎樣用文明語言來形容這髒東西?蘇眉也不知道。然而蘇瑋還在跟尼爾賭氣,尼爾終於知道自己出了醜。他追上蘇瑋問她應該怎麼說。怎麼說,蘇瑋怎麼會知道,她只&ldo;破怒為笑&rdo;地說尼爾&ldo;傻帽兒&rdo;。&ldo;傻帽兒&rdo;尼爾的臉不紅,還是一副坦然相兒。
蘇眉想,尼爾是多麼愛蘇瑋,而蘇瑋也希望讓蘇眉看到她對尼爾的管束能力‐‐別看他是個老外。這種時候往往是蘇眉欣賞蘇瑋的時候,一種帶有多種滋味的欣賞。她欣賞她是個能幹的傢伙,管束著尼爾就像管束著人生。然而這種時候也往往是蘇眉惆悵的時候,她日益體味到在蘇瑋的日子裡蘇眉的時代結束了,從今往後蘇瑋的一切宏偉一切瑣碎、一切歡樂一切惱怒都將與前面那個洋人尼爾息息相關了。現在她半是故意半是認真地擠在他們兩人中間就顯得有點多餘,雖然此刻她是畫家她是他們的東道主,尼爾為她賣了命出了醜,但她那一絲絲惆悵還是難以消失。她更多地回想著那個穿著小花布鞋大哭著往汽車裡鑽的小瑋,這回想才能使她的惆悵一掃而光。
她相信她們的確有過不能與人同享的幸福,她們&ldo;賣貨&rdo;、倒屎、逃出北京……那麼她們曾經息息相通,永遠的息息相通。只有溫馨的回憶才是一切的尖刻、爭論、挑剔、嫉妒乃至一切的不悅所不能抵消的。
有一次蘇眉接到蘇瑋一封信,晚上就夢見蘇瑋。她夢見蘇瑋在異國一片蘋果園裡頂著太陽艱辛地勞動著,她頭戴糙帽臉前垂掛著半透明的白色網罩,手持一隻長把兒羽扇在奮力轟趕營營飛叫的害蟲。害蟲很密集,她的轟趕顯得吃力而無效。蘇眉不願看見眼前的蘇瑋,便躲在樹後望著她。蘇瑋因為沒看見蘇眉,勞動得很認真很專注。蘇眉卻覺得這是為了生存的勞作,一種隱藏起全部委屈為了生存的勞作。她哭了她哭醒了,身邊的丈夫問她是不是做了噩夢,她不告訴他,她不屑於告訴他。她傷心地繼續大哭,一如當年在北京為小瑋的那些傷心。她哭著慶幸著,慶幸時光並沒有沖淡她和蘇瑋的愛。愛著就幸福著,這是一種疼痛的幸福,一種並不企望回報的幸福。
她想起蘇瑋去美國之前告訴過她,&ldo;因為我愛你所以必須遠離你&rdo;。一切彷彿是偶然又是必然,假如蘇瑋不認識尼爾呢她又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忍受和分享互相的存在?
蘇瑋曾經把自己考入北京讀書又留在北京工作叫做逃出北京又打回了北京。&ldo;你呢,跟我一樣。&rdo;她對蘇眉說,&ldo;叫人不能不信命。&rdo;
當時蘇眉也在北京,是美院的進修生。
她們必然要談論響勺衚衕的,有一次甚至說到該不該去響勺衚衕看看。
&ldo;你想去?&rdo;蘇瑋問。
&ldo;一千年也不想。&rdo;
&ldo;我是一萬年。&rdo;
&ldo;要是去一趟又怎麼樣?&rdo;
&ldo;你是真想去還是說著玩兒?&rdo;
&ldo;說說而已。&rdo;
&ldo;那倒不壞。&rdo;
&ldo;倒也不壞。叫婆婆看看你,你可不知道她現在看我的那份眼神兒。&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