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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她在那千餘個日子裡,作了漫長的夢境,在夢裡,他與她發生過嫌隙,導致她醒來之後,以為她依然身處夢中,連帶將夢裡夢外的他混為一談。“你會慢慢想起來,想起來我們倆夫妻的感情,我會一直陪著你。你餓了吧?我讓人替你煮食些清淡粥水,先墊墊胃,還得請大夫來為你診脈,萬一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白綺繡靜默凝望“她的夫君”,他為她挪好軟枕,要扶她先躺下休息,她並沒有掙扎抵抗,任由他輕託著肩,躺平榻上,為她攏梳如瀑長髮。
她確實仍倦著,這具甫蘇的身體,沒有足夠體力支援她繼續消耗,每抬動一次四肢,都有股它不屬於她的感覺。
她方才幾乎要被他所說服,以為自己對他的恨是不存在,只是自己胡思亂想而編織出來的惡夢,彼此深愛才是真實,但,她清楚,她醒來了,從教她痛苦掙扎的處境中,醒過來了……
赫連瑤華待她的嬌寵憐惜,是她最難忍的折磨。
為何讓她回來?“
為何還要讓她回來……
“白書亭這個名字,你記得嗎?”她閉上雙眸之前,以嘆息的方式,低聲問。長睫陰影,深深遮蔽住她眼中光采。
“我沒聽過這個人。”
“你聽過,只是他的存在對你而言微不足道,所以,你沒有費神去記。有多少的人,被你毀得家破人亡,你卻連他們的姓名都記不住。”她不再看他,疲累睡去。
赫連瑤華半晌不敢發出動靜驚擾她,直到她平穩呼吸傳來,他慢慢貼近,感受著她的吐納。
她的言詞、她的反常、她眼底的陰霾,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不曾見過如此模樣的她,他可以編織許多理由來告訴自己,再給她幾天時間,也許,她便會恢復成他所熟悉的“綺繡”。
然而,她提及一個人名,白書亭。
隱隱約約,模糊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
這名字,他並非全然陌生,許多年之前,好似在哪裡聽過誰提及……
赫連瑤華遇過許許多多這類無名小卒。
他們有些自詡清廉潔士,不屑與貪官汙吏為伍,他們處處高高在上,唯我獨清,不食人間煙火地挾帶天下太平的美麗遠景,幻想世間沒有罪惡、沒有醜陋,行為古板、思想迂腐,像顆又臭又硬的糞石,阻擋在前方,淨做些壞人好事之舉,下場自然是被一腳踢開,除之後快。
他們有些曾與他處於相同陣線,聯手抗衡主要敵人,待共同敵人消失,雙方為各自利益反目成仇,原先的友好,虛偽得不堪一擊,狡兔死,走狗烹,人的自私自利,在此表露無遺。
他們不見得與赫連瑤華有深仇大恨,不見得惹他不悅,就只是他們礙著了他要通行的道路……
白書亭便是其中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綠豆芝麻官,專管誰家狗兒偷咬了誰家的雞,樹上果子落地該歸東家大嬸還是西家大叔等等這種閒雜小事的小官吏。
赫連瑤華記起了白書亭敦厚老實的模樣,老好人一隻,寒窗苦讀三十載,千辛萬苦才考取功名,為官時年紀已屆花甲,足足大上赫連瑤華兩輪有餘,卻得鞠躬哈腰恭稱赫連瑤華一聲大人。
白書亭在鄉里間頗受愛戴,為人公正廉明,只可惜用武之地寥寥可數,沒辦過哪些大案子,與百姓倒是親若家人兄弟,時常府衙無事還會捲起褲管,幫老人家下田秧苗或收割,好幾回要找他辦案,得往農田裡去尋。
白書亭對赫連瑤華是全然無害的存在,他太老實、太忠厚,不懂貪、不懂利,甘心窩在破舊官衙裡當個地方小官,這樣的男人,赫連瑤華連出手對付他都嫌費事。怪只怪白書亭不懂變通,善與惡在他單純的眼中沒有模糊地帶,他堅信書冊上那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虛偽謊言,天真得近乎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