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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看見佈告,沒跟家裡說,他的眼睛都哭腫了。他把起屍體的擔架綁好,上邊鋪一個老藍色的褥子,還有一塊白布,準備給爹包頭。執行槍斃的前一天,俺聽見二哥在擔架邊上抱頭哭:「誰能幫幫我?我要是能替爹死,我死了也行。」
也是在這天,四鄰八鄉男男女女三百多人來到章縫區政府。他們的年紀都在五十歲以上,跪在區政府門口,異口同音說:「俺是來保姜清車的,他是好人!你們今天得把姜清車放了,你們不放人,俺不走!」
區長出來了,區長說:「鄉親們,你們先回去。我得給省裡去電報請示,電報回來,我就放人。明天槍斃的,就沒姜清車了。我們看出來了,姜清車是好人,要不是好人,他兒子就是磕頭請,也請不來這麼多人。」
十多天後,爹給放回來,那時候叫「居保外押」,就是老百姓監督。
一九四九年秋天,俺們從濟南搬回來,地都分完了,九口人只有六畝多地。一家九口得吃飯,五十多歲的爹開始學種地。俺家有十畝鹼地,他們沒分,以前這十畝地種啥都不長。幾年前,二哥在地裡楔上林柳,林柳楔得一趟一趟的,可直溜了。以後,年年秋後收林柳,砍回來曬乾當燒柴。爹想在鹼地上種莊稼,他天天推著木頭軲轆小車,去刨林柳疙瘩。刨了一冬天,林柳疙瘩刨完了。
爹從秋天積肥,他積的肥叫「綠肥」,跟別人積肥不一樣。俺家門前有個現成的坑,爹把拾來的糞倒裡面,掃院子的土也倒裡面。牛不吃的雜草,爹整回來剁碎倒坑裡。鄰居的碎柴火末子,也倒在坑邊上。山東不冷,糞坑發熱不上凍,漚上一秋一冬,漚好了。到了春天,「綠肥」一車一車往地裡拉。
該種地了,俺家沒車馬,鄰居都說:「家裡的車馬,你隨便用。」爹在鹼地上種小麥,割完小麥,種地瓜、黃豆。不知是林柳拔走了鹼,還是「綠肥」好,鹼地的收成和那六畝地一樣好。
後來,爹照著書本種瓜。鄰居說爹種瓜有一套,他想讓哪個枝上結瓜,哪個枝上就結瓜。爹種的西瓜都長到三十多斤,有個西瓜王長到五十八斤。瓜地罷園了,爹用腳踏車把瓜王推回家,他從瓜根開啟,用勺子往外舀瓜瓤,舀到碗裡當粥喝,又沙又甜。瓜太大了,爹出去,找了幾個鄰居幫著吃。大夥兒都說,長這麼大,沒吃過這樣的好西瓜。
俺給爹看了一夏天瓜園,收秋了回婆家,爹送俺兩個大甜瓜,一個都八斤多,那是西瓜趟子裡種的晚瓜。開啟瓜一看,瓜肉紅到皮,瓤很小,切開一溜一溜的,像西瓜。公公婆婆都說,活了五十多歲,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甜瓜。後來成立生產隊,爹年年上瓜地,成了種瓜能手。
一來運動,生產隊幹部就把爹送到章縫公社,跟公社領導講俺爹的所作所為,那些領導對爹都挺好,跟爹說:「你就在這兒學習吧。」他們拿報紙叫他看,給他筆叫他寫檢查,從八歲寫起。
百時屯的工作組總換人,有人問起:「姜清車呢?」
生產隊幹部就說:「送到公社去了。」
問到公社,公社的人就說:「寫檢查呢。」或者說:「看報紙學習呢。」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爹掃過大街,參加過一次批鬥會,別人捱打挨批,沒人對他咋的。
娘去世以後,三哥三嫂把爹接到黑龍江省通北林業局前鋒林場。在百時屯大嫂二嫂都孝順,到了林場三嫂也孝順。林場的人都尊敬爹,春節前排隊找他寫春聯,一寫就寫好幾天,爹在那兒生活得很開心。一九八二年農曆十一月,爹八十歲那年去世。
三哥是林場職工,無職無權,但大夥兒都說:「這老爺子人好,咱得好好送他。」
為了爹的喪事,林場停工三天,男的搭靈棚、買菜,女的扎花圈、蒸饅頭,靈棚兩邊掛幛子,鄰居送的幛子掛了十多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