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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的戰士送飯的支前隊伍。我知道那些已經差不多餓成了夾板的沂
蒙山豬馬上就該大快朵頤了,它們的幸福生活其實已經開始了。儘管我出身高貴,
不屑與你們為伍,但既然已投生為豬,也只好入鄉隨俗,視你們為同類,兄弟姐
妹們,讓我祝福你們吧,祝你們身體健康胃口好!祝你們儘快適應這裡的生活,
為社會主義多拉屎多撒尿多長膘,按他們的說法,一頭豬就是一座小型化肥廠,
豬身上全是寶:肉是美味佳餚,皮可製革,骨頭可熬膠,鬃毛可制刷子,連我們
的苦膽都可入藥。
看到金龍來到,眾人齊聲道:好了,好了!解鈴還需繫鈴人。既然金龍能把
這頭野豬從沂蒙山拉來,就有辦法把它從汽車底下弄出來。洪泰嶽遞給金龍一支
煙,並親自為他點著火。書記敬菸,高階禮遇,非同小可。金龍嘴唇發白,眼圈
發青,頭髮凌亂,看上去十分疲憊。這次沂蒙山購豬,他勞苦功高,在社員中樹
立了威信,並重新贏得了洪書記的信任。書記的敬菸,看來也讓他受寵若驚。他
將抽了半截的香菸放在一塊磚頭上——那煙隨即就被莫言撿了去抽——脫掉那件
已經褪色發白、肩膀和袖口都打了補丁的舊軍裝,顯出一件紫紅色的翻領運動衫,
胸前用白漆印著“井岡山”三個毛體大字,把袖子捋上去,彎腰就要往車下鑽。
洪泰嶽一把拉住他,說:“金龍,不要蠻幹,這頭豬,基本上是瘋了。我不希望
你傷了它,更不希望它傷了你。你與它,都是我們西門屯大隊的寶貴財富。”
金龍蹲下身,往車下張望著。他撿起一塊沾滿白霜的瓦片擲進去,我猜想那
刁小三一張口就咬住了那瓦片,“喀嘣喀嘣”嚼碎,小眼睛兇光四射,讓人不寒
()
而慄。金龍站起來,嘴唇一抿,腮上浮起笑意。我十分熟悉這小子的這副表情,
只要他的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就說明他已經有了主意,而且多半是妙不可言的
主意。他貼近洪泰嶽的耳朵說話,彷彿怕被車底下的刁小三聽到。其實他是多慮
了,我相信除了我之外,這地球上的豬,都聽不懂人類的語言,而我能聽懂人類
的語言,是一個極個別的例子,因為那望鄉臺上的孟婆湯,對我不起作用,否則
我也如那些輪迴中的芸芸眾生一樣,一碗湯灌下去,什麼前生來世,都會忘卻得
乾乾淨淨。我看到洪泰嶽臉上也綻開了笑容,他拍著金龍的肩膀,笑著說:“小
子,虧你想得出來!”
用了大約抽半支菸卷的時間,西門寶鳳手捧著兩個雪白的饅頭跑過來。我看
到那饅頭被泡漲了,散發著濃郁的酒香。我馬上就明白了金龍的詭計,他是想讓
刁小三醉倒,失去反抗能力。如果我是刁小三,我自然不會上當。但刁小三畢竟
是一頭豬,野勁兒十足,但智商顯然不高。金龍把浸了酒的饅頭扔到車下。我心
中暗暗唸叨著:哥們兒,千萬別吃,一吃就中了人家的計了!但刁小三顯然是把
酒饅頭吃了,因為我看到金龍和洪泰嶽等人臉上都洋溢著陰謀得逞後的喜氣。接
著我又看到,金龍拍著巴掌說:“倒也,倒也!”這語言是從古典小說學來的,
古典小說裡那些強人,在酒里加上蒙汗|藥,騙著人家喝下去後,就拍著巴掌說
“倒也,倒也”,於是那些人就倒了。金龍鑽到車下,把醉得搖頭晃腦的刁小三
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