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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建成的時候,也可能是相當漂亮的,但現在已面目全非。樓上邊用水泥精細雕塑的花紋圖案上沾滿汙垢,風吹雨打,再加上煙燻日曬,已經變成了地皮色。那福祿壽三星的彩色浮雕也變得面目不清,殘缺不全了。樓正面門臉上已經長了不少草木本植物。一棵彎曲的小榆樹從房簷的縫隙中頑強地探出身子,向過往行人俯視著,好像讓人們都來看看它和整個這條街道的居民是在什麼條件下活著。只有那麼一點點可供吸取養分的土壤,只能存留那麼一點點可以滋潤它的雨露,但是它卻活下來了,頑強地活下來了。

樓門的木頭門框也有點傾斜了。門頂上掛著一塊已經裂縫了的黑匾,匾上的字原先是燙過金的,現在也已剝落,和匾的顏色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細看,真難以辨認出“平安客棧”四個楷書大字來。

門上掛著一塊像棉被一樣厚厚的門簾子。門簾掛了一冬,深灰的顏色變成了藏青色,手一摸簾子,就覺得黏糊糊的。王一民掀開簾子,腳往樓裡一邁,一股非常複雜的氣味撲面而來,這是菸草、燒酒、大蒜、大蔥、汗泥,廉價的香粉、花露水和破爛衣物混合組成的一種特殊氣味。這種氣味只有在這樣的小店裡才能聞到。樓裡燈光昏暗,一盞大概只有四十度的電燈泡高懸在屋頂上。櫃檯賬桌上有盞木頭撅子似的桌燈。桌燈後面有一張床,床上斜躺著一個胖大的男人,半閉著眼睛,任憑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給他按摩。這個女人雖然年紀很大,但是卻披散著燙髮,頭頂上繫著一條半寸寬的鮮紅髮帶,臉上胭脂搽得大錢厚,紫紅色旗袍外面罩著一件深綠色的毛衣……和這個老女人穿著打扮差不多的,還有兩個年輕些的女人,坐在一進門的長條凳子上嗑瓜子。王一民一邁進門檻的時候,她們都站起來,要跟過去,但一看王一民一直走進樓下的大屋子裡去了,就又都坐了下來。

熟悉這種小店的人都知道,這裡面樓下是長簡屋子,自帶被褥一角錢就可以住一宿。如果在店裡包伙,還可以減價一半。樓上就都是單間了。大多數單間的屋地上只能同時站兩個人。屋和屋之間只有一板之隔,這屋說話那屋都能聽見,有的板壁還露著縫子,不但能聽見聲音,若是高興,還可以用一隻眼睛向這近鄰參觀一番。雖然如此,在這個小店裡也是“高階”房間了。樓下的女人就是專等住這樣單間的房客。王二一民已經來過多次,他深知此中奧妙,所以一進門就目不斜視地徑直向大屋子走去,這可以免去好多糾纏。

這大屋子是兩層鋪,下鋪是火炕,上鋪是平板。三間房子通連著,滿員的時候可以睡三十人。因為這裡離碼頭近,生意興隆,所以經常是擠得滿滿的。王_民進來的這間屋子住的多是碼頭上的搬運工人,他們是常年住客。其中山東。河北人居多,也有從附近鄉下來的。這時候正是才吃完晚飯——有的還坐在炕當中就著狗肉喝燒酒——所以人很多。一屋子人,亂哄哄的,氣味比一進店門的時候強烈得多了。吊鋪上有的已經倒下睡覺,有的正脫光了衣服,就著天棚上的小電燈抓蝨子。火炕上有拿著紙牌擺“天門陣”的,有縫補破衣服的,有看小唱本的,也有看報紙的。賣菸捲、酸梨。瓜子和落花生的在地上躥來躥去,賣唱的老頭領著年輕姑娘從這屋走到那屋。

在這亂哄哄的大地中,緊靠裡邊的火炕上有一個小天地,那裡圍坐著不少人,都聚精會神地聽一個“老先生‘’講古。這個”老先生“盤腿坐在炕裡面,沒有修整的鬍子長得很長,頭髮齊在耳丫子上,長瓜臉,高鼻樑,稍微有些駝背,穿著一件深藍色粗布夾大褂,長腿便褲,扎著腿帶。從這身穿著打扮看,很像一個教私塾的老先生,或者是擺攤為人代寫書信的‘代書”。可是當你仔細觀察一下的時候,會發現他眼睛很明亮,看起人來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那敏銳的眼神和那外表上的老相很不相稱。正因為這樣,他的眼睛就經常是眯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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