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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墨分明沒動,簡直百喙難辨!只好盯著她垂落的睫毛,以及嘟囔的腮幫子。他原本提起來的那點氣一霎消散,不冷不熱問她:「誰給你氣受?」
「啊?」一經問,夢迢才醒神方才發了點脾氣。自打被梅卿諷了一通,她是半點也聽不得錢財富貴的話,一提起就心虛,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
她又朝炕桌上那妝花緞睞一眼,還是氣!這廂一扔尺頭,貴太太的脾性就憋不住了,「不量了不量了!熱得慌,先歇歇,一會再量!」
董墨往前見她,雖然眼色凌厲,偶爾刻薄兩句,多半清婉和順的,從不曾見發這樣大的火。他垂下胳膊望著她轉背往榻上去坐,在後頭抿唇想緣故。
還沒想明白,夢迢倒是先自悔起來,張銀蓮式的婉柔險些給她破壞了!
她忙撿起溫柔態度,眼含秋水地嗔了眼,「對不住,早起往人家去送帕子,叫人嘲弄了幾句,心裡有些不自在。再量吧。」
董墨卻坐了下去,「要擺飯了,吃過再量。」
夢迢淡斜他一眼,好像感激他漫不經心的體貼。
兩個人正有些無話可說,恰逢丫頭正好招呼人進來擺飯,吃人嘴短,夢迢漸漸散了心裡的氣。
飯後又量尺寸,壞就壞在做一身衣裳少說兩三個月。夢迢要想法子周全著與他密切往來,不想他卻先呷著茶輕描淡寫道:「你再做兩條絹子,我日常使用。不知你得不得空。」
「好呀!」夢迢應得急了些,轉而臉色微紅,放低了聲音,「多做些,早日還清你的錢。」
兩個人互瞟一眼,各懷暗胎。不多時辭出去,董墨送她到角門上,吩咐小廝套車,兩個人在門首站著等。角門開在窄巷內,偶有路人來往,紛紛拿眼偷睇。夢迢不由得向門框上挪了挪。
董墨察覺,欹在另一邊門框,十分坦蕩,「你不是說不再指望嫁個好人家,怎的也在意起生人目光了?」
這人真是什麼蛛絲馬跡都記得,夢迢隨口編的謊,自己都快忘了。她斜飛一眼,「我這不是替你著想嚜,你一個尚未婚定的年輕男人,招上些風言風語,往後哪個小姐肯放心嫁你?」
下晌的陽光褪了層熾烈,大約正午曬得狠了,這會倒有些滿不在乎的溫和態度,斜斜地罩在對面大府宅的院牆上。牆內有僕婦們嬉笑的聲音,使董墨想起京城的府邸。
他便有些輕挑的冷淡,「我要娶妻,多的是人肯嫁。」
夢迢心裡不屑地嗤笑了聲。據丫頭所講,他分明是個外頭光鮮、在家備受冷落的銀樣鑞槍頭,這會又在她面前充起臉面來了。
哼、她且不去拆穿,翻著眼皮,「好了不得,我佩服你、我敬仰你!」
董墨也不爭辯,抿著唇笑,下頜半低。從這一面看,能清晰看見他鋒銳的下頜線,夢迢不免多看了兩眼。冷不丁又想起她娘來,常年軋些年輕後生做姘頭,常年花錢如流水,掙得多少錢都攢不下份體面家業。
她忙收回眼,彷彿收緊辛辛苦苦攢滿的荷包,趕上小廝牽著馬車過來,匆匆忙捉裙登輿。
馬車驅了兩步,她挑簾縫瞧,董墨還欹在門上,盯著石磴下頭廣袤的陽光,睫毛的濃陰一動不動地撲在他臉上,像是在發怔。
嵌著他的門裡,林花半掩,像個生滿荒草的洞穴。門外長巷幽深,石板路上苔痕斑斕,又像綠的崎嶇的山路。他嵌在門上,黑靴漫無目的地踟躕了兩步,無所去處,折返進門去了。
直到望他不見,夢迢的心沒由來地空了空。她丟下簾子,馬車內紗透光,金得有些黯淡奇幻。
作者有話說:
董墨,一個不擅長說愛,但很會愛的人。
夢迢,一個不會愛,但很會表現愛的人。
第15章 因此誤(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