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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斂和沉靜。這種態度於荷、蘭並無出奇,換了桃花就難得了,好比歌宴後的麗人褪去濃妝,美得淡定心驚。
桃花本是早春的花,我記得往往是過了年不久,心思裡那點節慶的氣息還未涼透的時候,來到鄉下做客,就看見田畈井頭有桃花,風吹過一陣,落花似雨,便有些飄在水裡。桃花總是這樣淘氣,連凋謝也要拼死熱鬧;或是遠遠的人家牆頭透出一枝嫩紅隔著新綠,嬌豔可人;那不是我家的花,我也摘不到,可仍然那樣高興,竟說不出因由,也許中國人的骨子裡有桃花般的香豔,所以見了兩相親。
桃花是鄉氣的,民間尋常百姓家,田畈村頭遍地皆是,但也空靈清絕,誰說藉著她遁不得桃源?像失意清醒之後的唐伯虎,在蘇州桃花塢隱居,將自己的住地命名為“桃花庵”,從此不思功名,不戀富貴,賣文賣畫為生,閒來在桃花樹下對酒吟詩,自己也覺著美得不行,遂作《桃花庵歌》——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閒。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失意才子詩歌放蕩,雖有不得志的牢騷之意,但這牢騷借桃花發得漂亮,叫後人只見得唐才子的風雅,遮掩了他心裡的酸楚。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她靜。桃花難言,往往是因為她不捨得收斂,豔得讓人無所適從,無法評價。一不小心,那美變成了濫觴,俗得就好像聽見一個村姑名叫桃花,你回眸一顧,卻沒有人面桃花相映紅的風景。
《桃夭》難寫,因它幾乎將女子的美寫到極致,將漢語的煉字功力發揮到極致,幾乎已不可能有超越原詩的解讀了。一般人如果只讀過三篇詩經,其中必有一篇“桃之天天,灼灼其華”。劉勰《文心雕龍?物色篇》把以“灼灼”狀桃花之鮮,看作是思考千年也難易一字的佳構。
經常在睡前讀上幾篇詩經,覺得那音韻就是人類出世時的天籟,現在的作家怎樣鍛鍊也難以企及的恰到極處,比如《桃夭》。思想古人是何其天真燦爛,就像一個孩子看見這天地間每一片葉子都是光耀明媚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許古人創作文句之初就是這樣,看見什麼就說什麼,並不需大力咬文嚼字。所以今人反倒要豔羨那恰到極處的好。“灼灼”二字,給人以照眼欲明的感覺,深刻到難以磨滅的地步,讀這詩,甚至只是讀起頭這一句,已教人分辨不清,這豔得難捨難收的是桃花,還是那豔如桃花的女子。
想起一句話,是形容唐僧的:“他師徒四人立在殿下,那三人模糊,她眼裡唯見他。大紅的袈裟金光閃閃,掩不住他灼灼之華。”這“灼灼”二字形容男色也可。
我其實不喜歡,一個女子豔到如桃花的地步,那樣會流於輕薄,儘管有時候連這輕薄也是非自願的無可奈何,被人輕薄,被命運輕薄。男人也一樣,過於豔麗了,就失了男兒本色。像《西遊記》裡這位人見人饞的御弟哥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事優柔寡斷是非不明,遇難則哭哭啼啼等人搭救,除了那一身上好白肉之外,看不出有什麼好來,可惜我不是孫二孃,用不著他的肉來做包子。所以寧可喜歡孫悟空。
偶爾看看“萊卡好男兒”的選秀,臺上男生一個個粉面朱唇,比女人還靦腆水嫩,想來龍陽、董賢之流也不過如此,直看得灑家一頭冷汗。異軍突起,叫我們做女人的如何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