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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盪著一股歡樂的氣流,從油坊鎮的腹部,從更遠的地方,隱約聽得見男女老少雷鳴般的歡呼,那種勝利的喧囂聲讓我感到異樣的孤單,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我被油坊鎮的歡樂遺棄了。
《河岸》:兒子(9)
我父親庫文軒不是鄧少香的兒子了。他不是,誰是?誰是女烈士的兒子?工作組沒有透露,據說目前宣佈的只是第一階段的鑑定成果。誰是鄧少香的兒子?鄧少香的兒子在哪裡?黨員團員幹部們都不知道,群眾更不知道,為此,我們家牆外的居民展開了七嘴八舌的爭論,那場爭論持續了很久,我始終聽不清鄰居們各自心儀的人選,但是傻子扁金亢奮的叫喊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直在向眾人嚷嚷,我是,我是,是我!我是鄧少香的兒子!我的胎記是一條鯉魚呀!
牆外的人們起初一片鬨笑,後來不知是誰的提議,他們開始扒傻子扁金的褲子,要當場驗證他屁股上的胎記,扒,扒,扒他褲子!這叫喊聲響成一片。我對傻子扁金的胎記也感到好奇,牆下的人們追著傻子扁金跑,我在牆頭上跑,可惜跑了沒幾步,一根搗衣槌從下面飛到了我的背上。我母親站在下面,人一跳一跳的,她的憤怒已經完全發洩到我身上了,扔完了搗衣槌她又操起了一把火鉗,向著空中不停地揮舞著,你下不下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孩子,你要把我氣死啦!
我不敢再惹母親,跳下院牆,抱著腦袋逃進了屋裡。
所以,那天傍晚很多人參觀了傻子扁金的屁股,我卻什麼也沒看見。
河岸 12。兒子
第二天我就變成了空屁。
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連鎖反應,我個人的冤屈,開始於我父親的冤屈。我父親不是鄧少香的兒子,我就不是鄧少香的孫子,我父親不是鄧少香的兒子,就什麼也不是,我父親什麼也不是,勢必連累到我,我庫東亮什麼都不是了。我不是白痴,但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變得這麼快,僅僅是在第二天,我就成了一個空屁。
第二天早晨我仍然像以往一樣去上學。母親沒做早飯,她躺在床上,抱著一個鐵皮餅乾箱,讓我去餅乾箱裡選東西做早餐。我挑了一個用白紙包著的枕頭面包,咬著麵包出了家門,聽見母親在屋裡對我喊,今天別去招惹別人,記住,以後你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途經朝陽藥店的門口,我遇見了五癩子的弟弟七癩子,還有他的姐姐,他們斜倚在鋪板上,大概在等待藥店開門配藥。七癩子的頭上纏滿了紗布,紗布被不知名的膿瘡玷汙了,引來了一群蒼蠅,圍繞著他們姐弟倆飛。我忘了母親的囑咐,夾著尾巴做人,這種囑咐記住也沒用,我沒有尾巴,怎麼夾著尾巴做人呢?所以我停了下來,饒有興致地看七癩子頭上的蒼蠅,我說,七癩子,你頭上開廁所了?為什麼蒼蠅圍著你腦袋飛?他們沒理我,我又問,七癩子,你家五癩子真的沒有胎記嗎?他會不會是雜種呀?這下癩子姐姐不幹了,她對我吐了口唾沫,罵道,你爹都被揪出來了,你還神氣活現呢,你是河匪的孫子,你才是雜種,你們一家都是雜種!
七癩子對口角不感興趣,他瞪著我手裡的一隻奶油麵包,嚥下一口口水,突然憤怒地對他姐姐嚷嚷道,你看他,天天吃奶油麵包!為什麼他就天天能吃奶油麵包?癩子姐姐撇了一下嘴,揮手趕走弟弟頭上的蒼蠅,說,什麼奶油麵包,不好吃的,我們不稀罕。七癩子說,你不稀罕我稀罕,我從來沒吃過,沒吃過的東西怎麼不稀罕?癩子姐姐一時無語,目光在我的手上跳來跳去的,嘆了口氣說,稀罕是稀罕,六分錢一隻呢,我們家買不起的。七癩子還是梗著脖子嚷嚷,他爹都被揪出來了,他憑什麼還吃麵包?不公平!我要吃,你去跟他要!癩子姐姐被纏得不耐煩了,對她弟弟叫道,我怎麼教育你的?人窮志不短你懂不懂,不吃奶油麵包你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