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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他的宿舍裡,回想起這些。我們的每一次談話,每一封信和EMAIL,每一通電話,我都記得。現在,我長成了一個20歲的姑娘,神情安然,不再無措地哭泣,有希望,並且一直有著希望。所有的歲月都那樣平和地走過了。
我看著這個男人,陪我走過了這所有的歲月,儲藏著我的秘密。比我大六歲,在讀博士。臉和手指都是蒼白的,頭髮整齊地垂下來,衣服疊得一絲不苟,用的香水是GUCCI的ENVY,不愛說話,眼睛裡有一種乾淨的憂傷。
我在那一刻想,時間就這樣停住吧。再也再也不要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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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我去吃徽菜,吃火鍋;我陪他去看牙醫,買衣服;我聽他講他的家,他的哥哥姐姐,他的外甥女,他的小時候;他聽我抱怨這座簡陋得可怕,簡直不像省會的H城;他向我炫耀聞名遐邇的徽商文化,我向他炫耀更加聞名遐邇的晉商文化,然後我們開始為各自家鄉的光輝歷史爭執不已;他送我回賓館時買了一隻大菠蘿給我,在他走後的半小時我便把整隻都吞了下去,然後牙齒狠命地酸。
這是我在H城的日子。在他身邊,我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那樣安心地,快樂著。
可是這樣一個細膩而隱忍的男人,他曾經有過多麼洶湧的愛。他們十九歲就在一起,三年以後女孩子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們打了無以計數的越洋電話。最後女孩子離開了他。這份愛經歷了整整六年,終於枯萎。他曾經試圖自殺,他愛得這樣決絕。後來他皈依上帝,他說人的情感是不可信的,唯有上帝的愛真實。
他看到我左手中指的戒痕。原來戴著男朋友送的戒指的地方。分手以後摘掉了戒指,卻留下了痕跡在那裡,不扎眼可是足夠清晰。這是我無意間疏漏的證據,向他昭示了那段對他來說空白的歷史。他握著我的中指,什麼都不去問,只是反覆地撫摩戒痕。我看著他,我們彼此沉默。很久以後他拿右臂環住我的腰,頭靠在了我懷裡。漸漸地我感覺到這個男人的抽泣,眼淚一滴一滴地浸在睡衣上。太久的疲憊,他已經喪失了用言語表達的能力。我慢慢撫過他的頭髮,像是安撫一個恐慌的孩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他在我懷中熟睡。
我靠在床上,摟住他的脖頸。沒有人可以一直單獨走下去的,獨立再久,也終需要一個肩膀可以依靠。
後來他給我傳福音,坐在我的身邊,他的手指長而蒼白,指給我那些玄妙的圖畫。我安靜地聽他講,讓自己心無旁騖。他多麼希望我能夠皈依上帝,早一點甚至馬上。他看著我,問我說你現在可以禱告了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垂下頭,他沉默地等待我的回答,空氣靜得讓人難過。朵朵,我多麼不想讓他失望。他如此的善良而敏感,懷著深切祈盼的目光注視我。可是,我無法做一個向上帝撒謊的孩子,我永遠逃脫不了他的檢閱。我得承認我仍然有著浮躁的慾念仍然不夠徹底的虔誠。儘管我在那一刻的確竭盡了全力以致身體微微地在發抖。所以我艱難地對他笑了笑。然後他輕輕說,沒關係。那一刻我眼淚幾乎要掉下來,我怎樣才能告訴他我如此辛苦的掙扎。
他去送我的那一天,H城冷得如同一個巨大的冰窖。他把外套裹在我的身上,我們坐在車裡,他握著我的手,他的手永遠都那麼溫暖。計程車窗外的建築迅速地退去,看不清,就閃過了。
我突然就覺得有些恍惚。這三天,如同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並且,直到結束時都不願醒來。
他說,你就這樣走了嗎。
然後我就笑了,其實我發現H城沒有那麼破啊,有PARKSON,有賽特,有PIZZAHUT,什麼都有。
他說,那麼,什麼時候再來吧。
我想,可是,他就要離開了,到一個叫香港的地方去。他離開了,這裡就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