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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它附近的地方,就會感覺到已經沉到最深的深淵。它周圍的堅強和自信已經越來越少。矮樹叢和野草的戰慄,令人憂鬱的淒涼和彷彿從良心裡發出來的焦躁不安,把周圍的景色跟掛在鏈條上的那個黑東西的形象,悲慘地調和起來了。
它是一個幽靈。雖然風在上面不停地颳著,它依然堅強不屈。它不斷地抖動著,顯得很可怕。說起來也真嚇人,它好像就是空間的中心,彷彿有一種無限的東西踞坐在它身上。誰知道呢?也許那是人類的正義之外的一種隱隱約約的被激惱了的正義之氣吧。在它還留在墳墓外邊的時候,它在向人類報仇,向它自己報仇。它是黃昏和曠野的見證。它是令人不安的物質的見證,因為這種使人惴惴不安的物質就是靈魂的毀滅。一種無生命的物質既然能使我們煩惱,就一定有一個靈魂曾經在那兒生活過。它在天上的法律面前控告人間的法律。它被人類放在那裡,於是它就在那裡等待天主。黑暗的無窮無盡的夢在它身上飄浮著,跟風和波浪一樣,洶湧澎湃。
誰也不知道這個形象底下隱藏著什麼不祥的神秘。這個死者的周圍空蕩蕩的,沒有樹,沒有房屋,沒有過路的人,什麼也沒有。當永恆臨到我們頭上的時候,也就是說,當天、深淵、生命、墳墓和永恆都瞭若指掌的時候,我們就覺得各處都走不通,各處都是禁地,各處都找不到門戶了。但是等到無限開門的時候,就沒有比再關上門更為可怕的了。
第六章 死亡和夜的搏鬥
孩子驚奇地站在這個東西前面,兩隻眼睛呆瞪瞪的,一言不發。
在成人看起來,這是一個絞刑架,但是在孩子眼裡卻是一個妖怪。
成人看見這是一個死屍,可是孩子卻看見了一個幽靈。
再說,他什麼也不懂。
吸引人的秘密很多。在這個小山上就有一個。孩子向前走了一步,接著又走了兩步。他雖然想下去,還是向上走,雖然想退回來,還是走近了那個東西。
他走到跟前,大著膽子,顫顫抖抖地打量那個妖怪。
這個妖怪渾身塗著柏油。這裡那裡,有好幾個地方發亮。孩子看見了他的臉。臉上也塗著柏油。這個顯得粘乎乎的面具在黑夜的反光裡露出了輪廓。孩子看見他的嘴變成了洞,鼻子變成了洞,眼睛也變成了洞。他的身體好像用繩子捆在一塊浸過石腦油的粗布裡。布已經黴爛了。露出一隻膝蓋。粗布裂開的地方可以看見肋骨。有的地方還有肉,有的地方只剩下了骨頭。臉是泥土的顏色,蝸牛從上面爬過,留下一些不很清楚的銀色痕跡。布貼著骨頭,露出骨骼的輪廓,彷彿是用布蒙起來的雕像。頭蓋骨已經裂了縫,好像一隻爛水果。牙齒還跟平常人一樣,保留著笑容。張開的嘴彷彿還在大聲叫喊。腮頰上還有幾根鬍子。他搭拉著頭,好像在傾聽什麼聲音。
這個死屍在不久以前曾經修理過一回。臉上,從帆布底下露出來的膝蓋和肋骨,都塗過一層柏油。兩隻腳掛在底下。
死屍下面的青草裡有一雙鞋子,已經給雨雪糟蹋得不成樣子了。這雙鞋子是從死人腳上掉下來的。
赤腳的孩子對鞋子望了一眼。
風越刮越厲害,它有時停一會兒,那是它在替暴風雨鋪路。現在風停了一會兒了。死屍也不動彈了。鏈條像鉛垂線似的一動也不動。
像所有剛入世的人,像所有意識到自己的坎坷命運的人一樣,這個孩子心裡當然也會有童年時代的那種意識醒覺,彷彿一隻啄開蛋殼的小鳥似的,想用腦子思索。不過這個小小的心靈裡所想的東西現在都變成了恐怖。過分的激動往往跟過多的油一樣,會阻礙思想。成年人會對自己提問題,孩子卻不會;他只會看。
這個塗了柏油的臉有點溼漉漉的樣子。幾滴凝結在本來長著一雙眼睛的地方的柏油,好像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