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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子卿哪兒能想到他憋著這個主意。當然,錢顥也沒承想十幾歲的孩子居然有這種心眼兒。他接過馮爺拿過來的點心匣子,笑道:“你爸爸的禮數真大,街里街坊的串門兒還不空著手。回去,替我謝謝你爸爸。”

“我爸說,還要賠您那個魚缸呢。”馮爺說。

“嗐,說這話,咱們兩家那不是遠了嗎?告訴他,我還要謝謝你呢。那魚缸我正打算扔了,換個新的呢。你呀,幫了我一個忙,把它摔了。”錢顥笑著說。

他給馮爺削了個蘋果。馮爺以前在二大爺家見過錢顥,但沒說過話,今兒感覺他透著儒雅和隨和。他一邊吃著蘋果,一邊環顧錢顥書房裡的陳設,最後那雙“陰陽眼”停留在牆上的兩幅畫兒上。

“錢大爺,您牆上的這幅陳師曾的《芭蕉圖》很有意境,比旁邊那幅金城的山水更有味兒。”他輕輕一笑說。

“啊?……是嗎?”錢顥初聽這句話,還沒反應過來,這話是出自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之口。他怔了怔,看了一眼馮爺。猛然之間,他感到被那雙“陰陽眼”燙了一下。

“陳師曾?金城?你知道陳師曾和金城?”錢顥詫異地問道。

“當然,在中國近現代的畫史上,陳師曾和金城金北樓是兩個非常重要的畫家。嗯,他倆還是當年北京畫壇的領袖人物呢。”馮爺像個小大人似的說。

錢顥驀然對馮爺刮目相看了。他萬萬沒想到馮爺這麼小的年紀能說出這話。

“哎呀,你可真不得了,怎麼知道得這麼多?”他忍不住脫口說出心裡對馮爺的驚歎。

沒想到馮爺聽他這麼一說,還來了勁兒,在錢顥面前顯擺起自己的“學問”來:“陳師曾的爺爺是晚清新政中的頂尖人物陳寶箴呀,他父親陳三立是晚清‘三大詩人’之一,弟弟陳寅恪是有名的文化人。他早年留學日本,和魯迅是東京弘文學院的同學,回國以後開始學畫兒,曾經向吳昌碩問藝,後來他和金城一起發起並組織了北京中國畫研究會,他和金城的畫兒體現了中國文人的特性……”他像小學生背書似的一口氣兒說下去。

錢顥雖然知道他背的是書上的知識,這些知識對於一個小孩兒來說,如同嘴裡含著個檳榔,知道是什麼東西,還沒真正嚼出味兒來,但是一般孩子誰知道陳師曾和金城呀?

他又說了幾個畫家的名字:“虛谷、趙之謙、任伯年、吳昌碩,你知道嗎?”

馮爺淡然一笑道:“當然知道,他們是清朝末年,上海畫派的代表。”接著他又把這幾個畫家的身世經歷,繪畫的藝術特點,一一道了出來。

“哎呀,小三呀,我問你的這些,對於玩書畫的人是常識,可是你怎麼都能說得上來呀?誰教你的呢?”錢顥納著悶兒問道。

“我二大爺教我的。”

“你二大爺?噢,是子才先生。我說呢。看來,他教了你不少學問。你喜歡畫兒嗎?”

“當然喜歡啦。錢大爺,我為什麼要來看您,就是看了您牆上的這兩幅畫兒。”馮爺一不留神,把實話說了出來。

說起來,馮爺在周圍幾條衚衕也算是“名人”,因為他的“陰陽眼”長得怪,凡是見過他的人都會留下挺深的印象。錢顥以前在馮子才家見過馮爺,不過,在大人們面前沒有他說話的地方。

錢顥到馮子才家聚會,馮爺總是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兒,一聲不吭地聽著大人們聊天。錢顥當然不知道他的底。今兒一聊,才曉得他肚子居然這麼寬綽。

像是俞伯牙遇到了鍾子期,“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聽話偏長。”錢顥不由得打心眼裡喜歡上這個外醜內秀的孩子。正是“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不與談。”倆人從陳師曾和金城的這兩幅畫兒聊起,一直聊到晚上快吃

飯了,馮爺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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