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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鄧遠聲音一滯,他仍舊背對鏡頭,但徐以寒知道,他哭了。
「白娘娘不唱了,我們就都睡了……又過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把我晃醒,問我,小青,你想不想走?我迷糊地問走哪兒去?他說,走出去,離開這裡……我當他又發瘋,沒理他。我又睡了,再醒來是被他們吵醒的……他們都在喊,跳樓了!跳樓了!我的床正對著窗戶,我一坐起來就看見鐵絲網破了一個洞——那個洞很小啊,我都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東西鑿了洞,又是怎麼爬出去的……那天晚上『正心』很混亂,大夫和教官都被110帶走了,我就趁亂跑了……然後我就再也沒回過家。我悄悄打聽過白娘娘的事,但是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跳樓,也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鑿開了鐵絲網,白娘娘家裡很有錢,聽說他家人在『正心』大鬧過幾次,外加上出了人命,『正心』就關門了。」
鄧遠徐徐轉過身,白淨的臉頰上滿是淚痕,他仍在流淚,但語氣是平靜的:「後來我總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沒當他犯神經而是陪著他,是不是,他就不會跳樓了?如果我們沒被送進『正心』,我們一定都能活得好好的,我們怎麼會是精神病呢?我們能工作,能談戀愛,能交朋友,也沒有傷害過誰,我們怎麼會是精神病呢?可是你看,原來不僅別人把我們當精神病,我也不知不覺把他當精神病了……某種程度上,我也是『正心』的共犯吧?」
直到這一刻,徐以寒似乎才終於能理解鄧遠了,原來他不是那個肩頭很柔軟的姐姐,不是那個賣弄風情的女主播,不是那個柔弱的、天真的、盲目獻愛心的怪人。他是活在自責中的受害者,是一遍遍被滾下的巨石碾壓血肉的西西弗斯,他是別人眼中的菩薩,是自己眼中的罪人。
「以前文加勸我說,白娘娘跳樓不怪我,他是被逼的,或者說是堅持不下去了……我沒必要做這些事……來贖罪。但我真的只是贖罪嗎?我像個傻子一樣幫他們,只是為了贖罪?」鄧遠的神情滿是悲愴, 「我們這些人,有跳樓的,有抑鬱症的,有徹底和家人斷絕關係的,有為了做手術去賣淫攢錢的,有吃藥吃壞身體變成殘疾的,有……有各種各樣的慘。我們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其實即便到了今天我仍然不覺得這是一種病,雖然我們的社會甚至不承認『性別認知障礙』,雖然很多跨性別者都希望社會承認這種病的存在,但我仍然,不覺得,這是一種病。這只是一種想改變的願望,只是我們對自己的身體的掌控,就像如果一個男人吃壯陽藥把陰莖變大,人們就會覺得這很正常,那憑什麼一個男人吃黃體酮把陰莖變小,就成了變態?我幫他們不是為了贖罪,而是因為我知道他們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太大了,代價實在太大了。」
「噢……這些事就和『正心』沒什麼關係了,」鄧遠抹了把淚,幾秒後,他指指窗臺,重複道,「白娘娘就是從這裡跳下去的。」
到這裡,關於鄧遠的內容便結束了。紀錄片沒能給出答案:「正心」是否為白娘娘的死付出代價?那天晚上大夫和教官對白娘娘做了什麼?沒有解釋,沒有真相。也許永遠沒有解釋,永遠沒有真相。徐以寒既感到絕望,又感到慶幸,絕望的是或許白娘娘註定成為一個無名的受難者,慶幸的是起碼他們記錄下了他的苦難。
紀錄片裡關於鄧遠的最後一個鏡頭,是他站在白娘娘跳樓的窗邊,他面前是灰白的天空,身後是狼藉的垃圾,這裡除了荒蕪還是荒蕪,凌虐和血淚皆不見蹤影。
《白蛇傳》的音樂便在這時響起,正是白娘娘跳樓前哼唱的那首歌。那天晚上就因為唱歌,他被大夫帶走。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白娘娘唱歌時是怎樣的心情,只是這首歌唱得悠揚而執著,使他們能多少想像出白娘娘唱歌的情景。白蛇被關在雷峰塔,白娘娘被關在「正心」,大概他們的願望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