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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現在看是清純的,像剛擦過的玻璃,那麼透明,略顯含蓄,又流露著幾分夢一般的迷茫。石榴的額頭微高,帶出點任性的樣子,而看人的眼神裡,溫柔之中含著幽怨、羞澀、沉靜的光亮。她不敢跟馮爺的“陰陽眼”對視,當感覺到馮爺在看她時,眼睛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馮爺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兒挺可人,但他沒有任何非分之念。只是感到一種欣慰,他分明在石榴身上找到了福大爺的影子。
俗話說,水從源流樹從根。找到根兒,就能找到藤。石榴說到根兒上,是潘家的人。她爸爸死了,她二大爺剃頭匠潘來喜還在。馮爺跟大嫂合計半天,決定帶著石榴去找潘二爺。
馮爺見了潘二爺,才知道老爺子頭年得了腦血栓,差點兒沒要了老命,老命保住了,卻彈了弦子 30,誰承想當年有說有笑,一手絕活兒的老剃頭匠,會有塌了中的一天,這會兒他已經口歪眼斜,連句整話都說不利落了。
潘二爺見了石榴,老淚縱橫。火燒旗杆,長嘆(炭)。敢情石榴從家裡逃出去以後,她的後爸來北京找過潘二爺,石榴的那個後爸咧子轟轟 31 地跟他要人,被他的兒子給罵了出去。
石榴是潘家的苗兒,這沒錯兒,潘二爺也挺可憐這孩子,可是老爺子眼下這種狀況,連自己都顧不了啦,怎麼還能管石榴呢?馮爺一尋思也是,他不想給老爺子添堵,既然當初把石榴從叫花子手裡救了出來,那就管到底吧。
石榴那當兒才十六歲,年紀輕輕的,總得給她找個營生。馮爺琢磨來琢磨去,想到了福大爺生前是造紙廠的工人,這事兒得找造紙廠。
他大著膽子去找廠子,廠子的工會主席老邱當年給福大爺收的屍,整個後事也是他張羅辦的,當然對福大爺有印象,他聽了石榴的遭遇,動了慈悲之心,願意幫這個忙。但石榴的戶口在河北農村,想來北京工作,有七八道檻兒等著她。
馮爺前後跑了一年多,才把石榴的戶口從河北農村調出來,在造紙廠按集體戶口落了戶。老邱幫了大忙,他按當時的“子女接班”政策,幫著石榴在造紙廠找到了一份工作,這樣石榴才算有了著落。不過,她捨不得離開馮爺。白天到造紙廠上班,晚上仍然住在馮家,她把馮爺當成了自己的保護神,理所當然地成了馮家的人。
第十五章
咽喉深似海,日月快如梭。眨眼之間,七八年過去了。衚衕裡的人發生了很大變化,錢家落實了政策,不但把原先被人擠佔的幾間房騰退給他們,而且“文革”當中抄走的書畫兒和一些古董,也都退還了。錢老爺子恢復了職稱,又當上了政協委員。大兒子大海在兵工廠當了高工,小兒子大江大學畢業留校當了老師,大女兒小汶和二女兒小涓也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小女兒小湄從東北迴來,在街道辦的針織廠也找到了工作。兒女們個個還算有出息,當然他也透著風光。
“文革”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現在雨過天晴,豔陽高照,草木復甦,一切又都恢復了以往的生機,而且經歷過這場狂風暴雨,人們彷彿活得明白了,知道什麼叫活得有滋有味兒了。但是天上的陰雲散了,人們心裡的陰雲卻不可能這麼快就散去,尤其是心靈上的傷口,癒合起來並非易事。所以平靜的生活,依然會有喧囂;平淡的日子,依然會有浪花,就像波平如鏡的水面,人們往往很難想象在它寧靜的表層下面,藏著漩渦,同時魚蝦之間也在相互爭食。
錢家的日子就像這平靜的水面,從錢顥到他的每個孩子,大面兒上看都關係挺好,雖說除了小湄各自成了家,平時工作忙,每個禮拜天都能到老爺子這兒吃頓團圓飯,飯桌上兒子兒媳和姑娘姑爺,也能相互謙讓著敬酒搛菜,有時還說點兒社會見聞,講個小笑話,調節一下氣氛,外人看了,誰能說錢家的子女跟老爺子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