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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夜幕降臨,打聽到茶鋪裡有說書的,我就會趕去聽。茶鋪裡坐滿了人,還有不少人站在門外旁聽,我擠了進去,加入了旁聽的行列。昏暗的燈光下,說書人站在中間那張方桌旁,手握一把摺扇,桌上一塊驚堂木,滔滔不絕,有板有眼。說到關節處,驚堂木一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至今在我腦海中留下印象的有兩個人。一個叫老潘,年齡偏大,中等個子。他說傳統書目《七俠五義》時,聲音不緊不慢,溫吞水一般,缺少激情。他介紹書中人物出場時,總要說上一堆描繪人物外形的套話,上身穿什麼,下身穿什麼,頭上戴什麼,腳上蹬什麼,肩上披什麼,腰間繫什麼,左手上拿著什麼,右手上提著什麼,眼睛像什麼,眉毛如什麼,鼻子似什麼,臉好比什麼……比如一位老夫人出場,他就要來上這樣一段:頭戴魚尾霞冠,腦後飄揚金縷;身穿團鶴錦襖,腰間纏繞絲絛;紫雹裙罩著紅緞鞋長過一尺四五,黃羅襪包定白腿骨粗餘六寸七八;手擒玉如意一條,肩掛折鐵刀二口。如果是小姐上場,老潘必定是:但見面若凝脂,紅粉中露出桃花之色,目如點漆,黑白間蕩起秋水之神;細柳腰迎風欲舞,小金蓮落步生香……這些形容詞對於少年時的我毫無吸引力,我討厭這些程式化的對偶句,我希望他趕緊往下講,迅速展開情節,而他卻總是慢條斯理、面面俱到、娓娓道來,一點點事情拉得老長,像現在摻了水分的肥皂劇。其實,不應該責怪他,這是說書人吊味口的一套本領。一部書如果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講完,他還到哪裡去賺錢?

另一位印象深刻的說書人叫萬笑鈴,就是那位經常在街上講笑話賣梨膏糖的筱貴林。據說他年輕時遇到上海著名滑稽演員筱富林,因天資聰慧,被收為弟子,潛心苦學,得其真傳,名字按輩分改為筱貴林。南昌人都喜歡聽他說笑話講故事,民間流傳這樣一句話:“只要筱貴林開了口,你就莫想走。”

筱貴林說《三國演義》時,雖然還是按傳統話本講,但總能增加點笑料,“病話哩”特別多,讓人忍俊不禁、為之一笑。他講到關公“溫酒斬華容”時,書上說關羽如探囊取物,筱貴林說是像“褲襠裡面掏傢伙”,語言粗俗而生動,符合市民的欣賞口味。在傳統的故事中增加笑料,就像菜裡面加了味精,給人的感覺大不相同。

站在門外聽筱貴林說書,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我並不覺得累,只覺得時間過得很快,興猶未盡,不願離去。

如今筱貴林講的南昌諧謔故事,已列入江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作為發掘搶救保護物件。他的兒子小筱貴林繼承父業,用南昌方話說相聲、講笑話,頗有影響,但我看過幾段錄相,感覺完全不對。不知是他狗尾續貉,還是我不再年少?

(全文完)

塔下小屋

南昌老城區南面,有一座七層八面的古塔。在我最初的記憶裡,它衰微破敗,滿身瘡痍。年久失修的塔身斑駁陸離,石縫中生出朽木殘枝,引來禿鷹或昏鴉盤旋,四周的塔簷被千年的風雨侵蝕得只剩幾根木樁。矗立在一片雜亂低矮的茅屋平房中,古塔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顫微微地站在那裡。唯一能給人暖意的,是那個金光閃閃的塔頂,站在夕陽的餘暉下觀看閃著光芒的塔頂,是我兒童時代裡一件感興趣的事情,一項長期保留的節目。

相傳唐代天祐年間建塔挖地基時,挖出一個鐵箱子,箱子裡藏著300個金瓶舍利、3把古劍、4匝金繩,於是命名為繩金塔。曾有老人告訴我,繩金塔的塔頂是真金鑄成,日本鬼子佔領南昌時想搶走,無奈塔內無梯上不去,派直升飛機吊走又吊不動,只能作罷。這當然是逗小孩玩而編出來的故事。

4歲那年我住進了繩金塔下的一間小屋。從南豐縣搬來的第一天,我生死不肯進家門,哭鬧著重複一句話:“這不是我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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