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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束縛,把身著裙裝、面龐清癯的苦行僧形象換成了今天的《思想者》。在這位肌肉發達、強壯雄健的思想者身上或許溶入了藝術家全部痛苦而又美好的理想吧?他渴望從雄健的身體裡發生雄健的思想,或者只有如此雄健的身體才有產生雄健思想的力量?羅丹不忽略思想者的頭顱,但他更傾心於支撐這頭顱的軀幹。於是即使思想者的一面脊背也成了表現這雄健思想不可缺少的因素。於是我在他的被觀眾冷淡著的脊背上初次發現了一個完整的思想者,在這面脊背上,他那緊張而痙攣著的每一個細胞都使我生出的一種全新的幸福感。我很為這一瞬間,這個我獨自佔有的瞬間而滿足。繼而又想到,面對一件偉大的作品,人們都在人云亦云時,議論的或許都是它那被觀眾(或讀者)自己程式化了的正面吧,對於它的背面卻每每會粗心地忽略過去,儘管作者曾經苦心用盡地去經營它的背面。如今一個完整的《思想者》終於給了我能夠思想的力量。
能夠思想著是美麗的。有力量思想的人也必是幸運的吧?
我感覺到了幸運,這幸運來自一個完整的《思想者》:我感覺到了幸運,還在於在《思想者》面前我與我的兩位同行不期而遇。他們是山西作家蔣韻和李銳夫婦,他們說,他們也是專門乘火車趕來北京看羅丹的。雖然山西、河北兩省相鄰,我們卻已有幾年不見。
我們驚喜地互相注視著,眼前掠過著陌生的觀眾,身後有「青銅時代」、「加萊義民」和克洛代爾美麗的軀幹。羅丹包圍了我們,令我們忽然意識到,我們本是共同赴了羅丹之約而來,只有羅丹才有如此的魅力吸引我們從各自的城市聚到這裡。
我們驚喜地互相注視著,不提羅丹,也不提他為我們創造出一切神奇。我們甚至沒說什麼話,我好像害怕這份奢侈的突然消失,又彷彿在羅丹面前我們無需語言,我們都已明瞭思想著才是美麗的。
人生的奢侈卻原來是極為有限的,《思想者》們能夠遠涉重洋落坐於古老的北京已經不易,我能夠親眼目睹這些人類的奇蹟,我還能夠在這奇蹟面前與久違了的外省友人相遇,這已算得上是人生的奢侈之一。要緊的不在於這奢侈轉瞬即逝,要緊地在於你真的奢侈過,即使羅丹已回故鄉,即使友人也離你而去。
入冬時節,蔣韻從山西打來電話又說起羅丹,她告訴我說,我們去看羅丹那天是三月十日,那天是她的生日。
我一直相信,在我們各自的心裡,都深深地感謝著羅丹。是羅丹約會了我們,是共赴羅丹之約,使我們得以收穫悠遠而長久的思想的時光。 上世紀60年代後期,因為時局的不穩定,也因為父母離家隨單位去做集體性的勞動改造,我作為一個無學可上的少年,寄居在北京親戚家。革命正在興起,存有舊書、舊畫報的人家為了安全,儘可能將這些東西燒毀或者賣掉。我的親戚也狠賣了一些舊書,只在某些照顧不到的地方遺漏下零星的幾冊,比如床fèng之間,或角落裡的一張桌子腿兒底下……我的身高和靈活程度很適合同這些地方打交道,不久我便發現了丟落在這些旮旯裡的舊書,計有《克雷洛夫寓言》、《靜靜的頓河》電影連環畫等等,還有一本書脊破爛、作者不詳、沒頭沒尾的厚書,在當時的我看來應屬於長篇小說吧。我胡亂翻起這本「破書」,不想卻被其中的一段敘述所吸引。也沒有什麼特別,那只是對一個農村姑娘出場的描寫。那姑娘名叫雙眉,作者寫她「哧哧的笑聲」,寫她抱著一個小孩用青秫秸打棗,細長身子,梳理得烏黑明亮的頭髮披在肩上,紅線白線紫線合織的方格子上衣,下身是一條短褲,光腳穿著薄薄的新做的紅鞋。她仰頭望著樹尖,臉在太陽地裡是那麼白,眼睛是那麼流動……細看,她臉上搽著粉,兩道眉毛那麼彎彎的,左邊的一道卻只有一半,在眼睛上面,禿禿地斷了……以我當時的年齡,還看不懂這小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