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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光照得亮閃閃、紫幽幽,磷火一般。
洪山不由得想起上個月臨行前,董氏在劉婆茶肆的裡間,拉著他的手,哭著說:“你可要早些回來,幫我尋回兒子,也得幫我救他!”他卻什麼都沒答應,連頭都沒點一下,轉身就走了。董氏追了出來,又補了一句:“你欠他們父子的!”
他不是不願答應,是自恨自厭,身為男兒,卻毫沒用處,任何事都做不得主、使不上力。若知道那是最後一面,便是天塌了,也不該走。至少,也該好好安慰兩句啊。
悲和悔,一起在心裡巨石崩塌了一般,不住亂滾亂砸,卻不能在人前流露。他低著頭,快步離開了那裡。租來的那匹馬拴在旁邊樹上,也早已忘記,沿著街邊,急步狂走。穿過一條街,一條街,又一條街,又一條街。走了不知有多久,一直走到城外郊野的蔡河邊,全身最後一絲氣力都走盡後,他跪倒在河岸邊青草叢裡。
這時天色已經昏暗,半天黑雲,透出一縷血一般的餘輝。四周早已沒了人影,整個世間似乎都已死寂。他再忍不住,一頭埋進草叢,叫了聲“十七娘”,號啕痛哭起來。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哭過,喉嚨早已哽澀,哭聲像是礫石一般,硬生生掙破喉管,和血帶淚地衝了出來。雖然自小便身世艱難,但他從來沒覺得命這麼苦過。好事從來難得輪到他,就算輪到,也要七折八拐,受許多磋磨。這回好不容易抓住一點好,不等你安穩,便連皮帶肉全都奪走,將你打回原先那根孤零零的苦竹竿兒,風一吹就折。
第三章 綺夢、夜探
必利決斷,不失其時也。
——《武經總要》
洪山原是農家子弟,家裡世代為農,卻沒有田產,常年佃人的田種,比耕牛還辛苦,卻一輩子掙不出頭。他不願像父祖一般苦熬,想讀書改了這埋頭彎腰的田土命,就跟著鄉里一個老書生斷續學了幾年,認得了上千字,那老書生卻貧病而亡。他再沒有力量去別處求學,便跟著鄉里幾個青年,一起去應天府謀營生。到了才知道,自己諸樣技藝都不會,只能做些最粗重的活兒,而且還得盡力去爭搶。立足都難,更不必說出頭。
在鄉里,雖有上等富戶,也不過住得寬些,穿得好些,肉吃得多些,瞧著最多是眼饞心恨。城市中則全不一樣,各色富貴奢侈,想都想不到,看都看不過來,每天瞧得人眼暈心狂,沒一刻安寧。
同去的那幾個認得了當地潑皮,跟著去做些不要本錢的勾當,並拽他一起去。他卻自幼受父母訓誡,要本分為人,不願做欺心的事。可瞧著那幾個人得了錢,又換新衣裳,又去酒樓逍遙,甚而招了妓女玩樂。他本已心浮氣躁,這時就更難把持,就跟著去了。做過幾回,才知道盡是偷搶拐騙的勾當,分了錢,用著都難心安。那些潑皮卻說,上了道,便要走到頭,不許他生退心。他知道那些潑皮下手不會留情,又悔又怕,夜裡瞅了個空,偷偷溜走了。家沒臉回,應天府又不能留,他一直聽人說東京汴梁如何繁華富盛,便搭了條船,來到汴京。
到了一瞧,汴京果然遠強過應天府,可謀生也只有更難。他到處混了一個多月,身上那點錢很快花盡,卻始終找不見一個穩靠活路。正在犯愁,卻見禁軍在城牆上貼出招刺告示。他猛然醒悟,這不正是一條最妥當的出路?如今天下太平,並沒有多少戰事,白領著錢糧,衣食不愁。在軍中若能盡力向上,還能掙個軍階功名出來。
於是,他便歡歡喜喜去投募。他體格氣力都有,鄉里行保甲法時,還當過保丁,練過弓箭。一去檢視,身量、馳躍、瞻視三項都合格,便被選中。額頭刺了字,領了招刺利物,一身新軍裝,一貫賞錢。
到了營中,他才發覺,禁兵們大都兇悍,一看都非良善之輩,不比應天府那些潑皮好多少。他心裡暗暗害怕,處處小心避讓。過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