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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骨發瘋,說的是:你嫁給那樣一個人,丟了你弟弟的臉,你就那麼看不起你弟弟,覺得他只能配這樣的姐夫?
你應該嫁給市長或者書記,這樣才能幫襯你弟弟的前途。
一個農婦有著不切實際的野心,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家的女兒定然配不上市長或者書記這樣的官員,於是她便加個限定條件:離婚的,或者喪偶的。
梅骨倒是想順著母親異想天開的這條通天大道走,可是別的同學紛紛留城時她卻只能分配回村的農家女孩兒,每日睜眼閉眼只在巴掌大的村莊裡轉悠,除了永和村的青天白日,她又有什麼渠道去認識母親口中的青天大老爺們?
衛七巧嚮往兒子能去羅馬,便責備梅骨沒有送他兒子去羅馬的能力。
衛七巧不明白她辛辛苦苦供女兒讀書,當了老師,為什麼不能給她的兒子帶來榮華富貴,那她供她讀書的意義在哪裡?衛青初中沒畢業,卻給家裡賺了那麼多錢,反觀梅骨呢?
當老師的工資很少。
如果是梅骨去東莞,一定能賺到和衛青一樣多的錢,因為梅骨比梅香香漂亮,更比梅香香聰明……
理想與現實的落差,讓衛七巧對梅骨怨恨滿滿,她只能在言語上加倍折磨和羞辱梅骨,以發洩她內心的不平衡。
她內心的不平衡還來自於,為什麼這份鐵飯碗偏偏給梅骨端上了,而不是梅學文?
她不去想梅骨成績優異,卻沒有上高中考大學的機會,只能讀師範,梅學文成績一般,卻能上高中考大學,她只想著梅骨端上了鐵飯碗,卻不能給梅學文帶來大利益,那梅骨就是梅家的罪人,永遠對不起她這個母親含辛茹苦的付出,永遠對不起傳宗接代的弟弟。
如果鐵飯碗是兒子的,梅骨和梅香香能像衛青那樣,從東莞源源不斷給家裡賺回大錢,那她衛七巧的人生就圓滿了。
可是事實與理想差距太遠,女兒們既賺不了大錢,也嫁不到有錢有勢的人家,她的美夢落空,她恨梅骨,也恨讓她美夢落空的陸家。她咒罵梅骨,更要咒罵陸家,罵陸景升,罵景升爸媽,罵陸景瑟……
她絲毫不管她對陸家的咒罵會如何影響梅骨在陸家的處境,如何影響梅骨與陸景升的感情。
女兒的幸福,這是衛七巧心中不可能有的概念。
因為她的出生與成長,父母也沒有給予她這個概念,所以她對她的女兒們也沒有這個概念。
她覺得女兒生來就是要幫襯父母養兒子的,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怎麼會錯?肯定是對的。
對的東西,她就要去堅持,因為在她的認知裡,這是理所應當的正道。
但凡永和村裡有人嫁女,貼補了嫁妝,她勢必陰陽怪氣,甚至破口大罵,因為任何一戶人家對女兒的善待,都打了她衛七巧的臉,都讓她下不來臺,進而惱羞成怒。
這樣的衛七巧,梅骨很難愛得起來。
可是,她是讀了書的,“孝順”二字像緊箍咒牢牢套住她的腦袋,午夜夢迴,她常常為自己痛恨生養自己的母親而矛盾、自責。
普天之下,有誰像她這樣,把辛苦養育自己的母親拿來痛恨的嗎?
當衛七巧罵她“不孝女”的時候,梅骨便也在心裡罵著自己:梅骨啊,你是讀書人,你怎麼可以當不孝女呢?
所以,每當梅骨面對衛七巧的不可理喻,滋生出陰暗、負面的思想時,她就趕緊用超強的意志力制止自己墮入違揹人倫的深淵。
母親她是可憐的,單身寡母,勤勞一生,省吃儉用,拉拔大三個兒女,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如此苦難的母親,梅骨啊,你怎麼可以恨她?
衛七巧在旅途中終於咒罵累了,也哭累了,歪在梅骨肩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