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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順著婦人的視線望去，看那年歲大約也不滿五十、卻已經有幾分佝僂之態的丈夫居然圍著條毛線圍脖，右手把了支毛筆在一隻小缽裡涮著，空氣中飄泊著一股松香水的嗆味。他兩眼直勾勾凝視著空鳥籠子密緻的欄杆上剛髹塗過的一層朱漆，似乎是滿意了。這時婦人的話語又猶似一種繞口令般地迸出來：&ldo;不認識不怕不認識，總比你認識了多少年結果人家根本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可要強得多了呢！&rdo;說到這兒，婦人堅執地點了點頭，眸光朝裡間屋掃了一掃，再次壓低嗓門兒，道，&ldo;我說的是我爹‐‐他是個恩將仇報的小人！打從明兒起，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著他了。我跟人跑了。&rdo;說到這兒，婦人朝院子昂了昂下巴。此時婦人的丈夫抬手輕輕撥轉了一下籠底，好讓向內的一面也能在陽光下曝一曝。
&ldo;他是個好人，就是命苦，什麼都錯過了。&rdo;婦人說時，那做丈夫的把筆和缽兒擱在窗臺上，人便繞過一方小小的菜畦，往大門外步去。婦人搶忙接道：&ldo;他要去救人了！&rdo;
&ldo;救人？&rdo;紅蓮聞言一愣。
婦人手中的蒲扇往口鼻上一遮，仍舊低聲道：&ldo;救他師父。他師父的兒子從前打殺過一個大魔頭的爪牙，大魔頭於是佈下天羅地網、出賞重金捉拿人犯，一拿拿了好些年，到後首連那大魔頭都死了，還是拿不著。&rdo;
&ldo;那不就沒事兒了麼？&rdo;紅蓮搭著腔，看那婦人說得吃力，便要接過蒲扇來替她扇扇，不料婦人緊緊扣住扇柄，似是溺水的夠著一根浮木的一般，瞳中清光乍閃，又朝裡間屋瞬了瞬，登時喘著牛吼之氣，猶如奔跑了一段崎嶇難行的道路，才切齒道：&ldo;可恨的是我爹，自從當年下了那場大雨之後，九丈溝以下三十里的河道先溢後淤，通船的營生沒幾年便捱不下去了。我爹只能改行上旱路賣力氣‐‐在他祖上幾代走船這一行裡，上旱路混生計有個名堂，叫&l;鴨打擺子&r;，是極沒有出息的意思。我爹&l;鴨打擺子&r;過了幾年，脾氣也惡了、性情也壞了，只道是下那場賊雨害人，還說下那場賊雨是咱家高人碼頭上暴殺幾條性命、血腥氣招惹了河中蛟怪，於是興風作浪、驚動東海龍王鑾駕，龍王這才搬請雷雨鎮伏。說來說去，說去說來，不過是為了他要去通風報信、請領賞錢編派的口實罷了‐‐我娘便十足惱恨這小人行徑，直說，他去請賞，她便去投河，橫豎當年若非人家小恩公出手搭救，咱娘兒倆也不免投河一死的下場。&rdo;
在這一刻，紅蓮並不認為這個聽來支離破碎、虛妄奇幻的故事曾是婦人真實生命的一部分。在這一刻，紅蓮只能想像自己的母親‐‐一個長年居住在療養院裡的近代史學者‐‐也同樣生活在虛實錯綜、真偽交織的時空之中。在這一刻，紅蓮撫掠了一下婦人額頭沾滿了熱汗的垂覆髮絲，且十分詭異地聽見屋後傳來一陣陣如驟雨沖刷硬質地面的聲音。她明明知道這一家只有婦人和她的丈夫居住，裡間屋並沒有婦人所謂的&ldo;我爹&rdo;或&ldo;我娘&rdo;，世上更無蛟怪、龍王作祟，然而那傾江倒海、如洩如注的暴雨聲響竟如此逼真地灌入她的耳膜。在這一刻，紅蓮仍抗拒著從婦人的瞳仁深處看見自己以及母親的容顏。她匆忙別開臉，道：&ldo;您不是說那大魔頭已經死了麼？&rdo;
&ldo;他們是死不絕的！&rdo;婦人拼力喘著氣，又將蒲扇向敞開的大門外指了指，&ldo;這老好人便是受盡了他們的支使折磨，到如今還盡顧著要去搭救他那個&l;講功壇&r;的師父呢！可終究‐‐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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