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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
他喊口號:一、二、一……一二三四!
我配合他,順著拐喊:a、b、c、d!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中年人大多被世俗的生活覆上了青苔,稜角未必全被磨平,只是不輕易揭開示人而已。
我卻有幸,屢屢見識老兵孩子氣的一面。
他經常走著走著,忽然下達戰術指令,比如正步踢得好好的,高喊一聲:臥倒!我臥倒了,他又嫌我屁股撅得太高。
還有一次,有隻虎皮大貓嗖地躥過去,他高喊了一聲&ldo;隱蔽&rdo;,就一骨碌躲進了牆角的陰影裡。
我哪兒經歷過這種場面啊,慌慌張張地也找了個陰影往裡骨碌,結果一屁股坐進了河溝裡。
他跑過來撈我,嘴裡還不忘了說:警報解除……
水真涼,我想罵娘。
我們的午夜對酌一般分三個步驟,先就著烤肉喝啤酒,然後啃著烤蠔飲青梅酒或櫻桃酒,最後是大杯的老黃酒。
我把它分為三個時代:啤酒是青銅時代,青梅酒是白銀時代,老酒是黃金時代。青銅時代,大家不說話,搶著吃肉,吱吱作響的烤肥牛燙得人齜牙咧嘴,那也得吃,要抓緊墊底呀,不然撐不到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就被放挺了。
老兵不讀王小波,我跟他解釋了半天他也搞不明白,他不像我,喝酒不矯情,只是乾淨利索的兩個字:幹了!
櫻桃酒是我的最愛,肚裡有肉心裡不慌,故而酒來碗幹,從不養魚,然後必端著酒碗上桌子……酒是狂藥,我本俗人未能免俗,喝酒喜歡上桌子這一良好習慣保持了多年,或歌或嘯,或激昂文字或擊鼓罵曹,或技擊廣播體操。
老兵火塘裡的桌子是青石條壘成的長方框,中間是炭火,四邊是半尺寬的石頭面,腳感頗佳,我每每一爬上去就不肯下來了。
有時候來勁了,還非拽著老兵一起站上來,我激他,說他不敢站上來是怕被拉措罵。
他還真不經激,端著酒缸子站上來和我碰杯,兩個人搖搖晃晃地像在推手一樣。盤子踩碎過幾次,腳踩進炭火裡,鞋燒壞過兩雙。
老兵被拉措關在房門外數回,睡沙發若干次。
我和老兵的午夜痛飲常常持續到天亮,我們邊喝邊大著舌頭聊天,尺度頗大。老兵只剩一隻耳朵,且耳背,和他講話必須扯著嗓子,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在和他吵架。他是諸暨人,江浙口音重得一塌糊塗,喝了酒以後說話幾類鳥語,我平時聽他講話是蠻費勁的,但奇怪的是,喝了酒後卻句句都聽得真切。
一般到了夜未央、天未白的時分,我會借著酒膽,從他嘴裡有一句沒一句地摳出點兒陳年往事。
他不太愛講過去的事,清醒時若有人隨意和他攀談過往的行伍生涯,他要麼冷臉要麼翻臉,不論對方是在表達一種尊重還是在恭維奉承,都不給人留情面。相識這麼多年,我懂他的脾氣,故而就算是喝得再醉,也不忘了在套話之前先來一通戰術迂迴。
最常用的方式是:欸,我說老傢伙,扣林山戰役是不是比法卡山戰役打得慘……他嗤之以鼻,擺著手說:你懂個屁啊。
話匣子一開啟就關不上了,他拿杯子、盤子排兵布陣,石板桌面是沙盤,戰略佈局一講就是幾十分鐘。
只要在他長篇大論的過程中隨意提一句&ldo;當時你在哪個高地&rdo;事就成了,他立馬上套,通紅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從貓耳洞講到無名高地戰,字字句句硝煙瀰漫。
他不看人,自顧自地說話,語氣平穩淡定,只描述,不感慨,卻屢屢聽得我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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