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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君信,遍拆群芳。燕子雙雙,依舊銜泥入杏梁。 須知一盞花前酒,佔得韶光。莫話匆忙,夢裡浮生足斷腸。
他的《採桑子》,像一朵晚春的茉莉花兒搖曳地開著,等你聞到了它的芬芳,轉過頭去看它,花兒飄然凋謝了。李白說: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我想笑笑,為歡幾何呢?花前醉倒,夢裡浮生,塵世不忘。只是你覺得孤獨而已。
其實無論這一生怎麼度過,我們失去的和得到都一樣多。
醺醺醉意,晏殊久經宦海風波的心輕輕地疼著,一直這樣,對著天上的明月,夜晚就這樣過去了。雕欄下的菊花,蘭葉上籠著一層淡淡的霧氣凝結的水滴,彷彿是落了淚。
晏殊站起身來,覺得身上有些冷,昨天很晚才回來的燕子在樑上呢喃,或者是在囈語。怕是做了什麼春暖花開的夢。
它和人也是一樣的,知道時光苦短,知道朝夕相伴。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昨夜西風(2)
這闋小令一直被人推崇,就是因為過片“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句。王國維以為很經典,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成就大事業的說法,我不以為是。也確實委屈了晏殊的用意。
他一直站在高樓之上,看著月光無動於衷地流溢。他到底在思念著誰呢?
一個未曾謀面的靚影?抑或是一個幻想?
秋天是如此之深,一夜西風,園中的樹竟然一下子衰老了,樹葉凋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有些虯勁,也有些蕭索。
於此,走進他華美安閒的文字裡,走進他的內心,恍然明白,佛語有云,平生如是,如如是。燕子去了,有再回來的時候;花瓣凋謝了,有再開的時候;可是,時間一去怎麼就不復返了呢?
晏殊的文字非常含蓄寧靜,就像王世貞讚歎說:“淡語之有致者也”,這也是他早入仕途,被磨礪得溫潤玉滑的原因吧。晏殊這人是個正統的典型士大夫。中守規矩,庸其為人。
晏殊去世後,被諡為“元獻”也是這個原因。他在政治上一直是偏於保守。不過在薦舉後輩,發掘人才這方面,頗具慧眼,令人敬佩。一時天下英傑,俱出其門。
其實做人做得太好了,往往就不能做事了。
晏殊的個性和其幾十年宦海沉浮的經驗,讓他的文字具備了嫻靜幽美的風度,正如王灼所謂:“晏元獻公長短句,風流蘊藉,一時莫及,而溫潤秀潔,亦無其比”。比如這闋《踏莎行》: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遊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這首詞給我的感覺就是:靜,出奇的安靜。好像是一部彩色的默片。一幕幕鏡頭閃過,切換,時光,顏色,距離。然後就是小路上點點落花,一望無際的原野悲傷,是青色的,嫩青色;還有黃色的樹陰,這種黃色是透明的,有種水墨的感受。
當然有風,暖洋洋的,漫天雪花兒般的飛絮,揚起飄落。落在人的身上,拂之不去。
這樣的景色足以散發溫甜的煩躁,心裡是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