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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嘆了口氣,沉重道:“醒醒吧,你也活到這麼大歲數了,生離死別的,還看不開嗎?”
也不是看不開,只是不曉得該怎麼看的開。如果我曉得該怎麼做,興許就能看的開了。那夜喝醉打碎結魄燈,令我想起三百年前那樁往事時,不曉得怎麼,全記不得夜華的好,排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夜華去後,卻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腦中一日日閃的,全是他的好。我從前罵離鏡罵得振振有詞,說他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東西,一旦佔有便再不會珍惜,我何嘗不是如此。
長河月圓,夜深入寂。無事可做,只能睡覺。
我原本沒想著能夢到夜華,這個夢裡,我卻夢到了他。
他靠在一張書案後頭批閱公文,半響,將一干文書掃在一旁,微蹙著眉喝了口茶,茶杯擱下時抬頭盈盈笑道:“淺淺,過來,跟我說說昨日又看了什麼戲文話本。”
我沉在這個夢裡不願醒來。這真是老天爺賜的恩德,我枯坐在桃樹下時,那些幻影從不曾同我說話,夢中的這個夜華,卻同活著時沒什麼兩樣的,不僅能同我散散步下下棋,還能同我說說話。
自此之後,我日日都能夢到他,我覺得睡覺真是個好活動。
其實換個角度來想一想,也就釋然了,他們凡界有個莊周夢蝶的典故,說一個叫莊周的凡人做夢變作了只蝴蝶,翩翩起舞十分快樂。不一會兒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仍是凡人莊周。不曉得是莊周做夢變作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作了莊周,從前我實實在在的過日子,把現實全當做空幻,如今這樣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個個兒,把夢境當作真的來過日子,把現實全當作空幻。人生依然一樣沒差,不過換種過日子的方法而已,卻能令我快樂滿足。這也是一種看開吧。
折顏同四哥見我起色漸好,只是日漸嗜睡而已,便也不再常看著我,大約他們已多多少少放了些心。
九重天沒傳來新立太子的訊息,只聽說昭仁公主素錦被永除仙籍了。因東皇鍾異動時,她身為守鍾仙娥,卻未能恪盡職守,及時上報天庭。她身在其職卻不能行其責,間接害得太子夜華與擎倉一戰孤立無援,終以自身元神生祭東皇鍾,魂飛魄散。天君痛失長孫,震怒非常,當即將她貶下了九重天,列入六道輪迴,要經百世情劫。
我覺得天君對素錦這一罰罰得有些過了,大約是遷怒,但這些事終與我無干,便也只是當個閒聞來聽聽。
調個角兒來走這條人生路,我走的很好,在這個人生裡頭,我相信夜華是活著的。
當初做給他的那個衣冠冢成了我最不願見到的東西,因它時時提醒著我,這一切都是你虛構出來的,夜華死了,他死了,我覺得那個地方是個極恐怖的地方,又狠不下心差迷谷將那衣冠冢掀了,便只得在狐狸洞中另打一個洞口。
四哥得空時常帶我去凡界逛一逛,聊以遣我的懷,順便遣他的懷。遊山時他會說:“你看這高聳入雲的大山,站在山頂一看,這世間一切都渺小至斯,不會令你心胸瞬時博大起來嗎?不會令你覺得小兒女情傷不過是天邊的浮雲,一揮手便可抹去嗎?”游水時他會說,“你看這飛流直下的瀑布,奔騰入河川,不捨晝夜,且從不回頭,你看了這個瀑布,不會覺得人生亦是如此,不能回頭,總是要向前看的嗎?”遊集市時他會說,“你看這螻蟻一般的凡人,能在世上走的不過數十載春秋,且還受司命排的種種命格所困,種田的大多一生窮苦,讀書的大多志不能展,養在深閨的好兒女大多嫁個王八丈夫,可他們仍歡歡喜喜的過著,你可看了這些凡人,不會覺得自個兒比他們好上太多了嗎?”
初初我還聽著,後來他說上了癮,每回都要這麼說一說,我嫌棄他囉嗦,再去凡界便只一個人了。
夜華去後第三年的九月初三,我在凡界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