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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還不錯。
我們倆一抬上大簍子就才思泉湧,我想很可能是藝術細胞就像吸了水的棉花一樣,槓子一壓,藝術就流出來了:
火紅的太陽落了山,
三百斤棉花上了肩,
抬著大簍子來回躥,
抬著棉花進了車間。
一眼看到了女嬋娟,
遮著頭來蓋著臉,
只露著兩隻毛毛眼,
讓我怎能不心酸。
……
多數都是諸如此類的詞兒。
我跟李志高發明瞭歌唱工作法。歌唱是我們的饅頭,是我們的麻藥。我們猛抬一小時,便可以休息半小時。休息時,我們或是躺在棉花垛上數星星,或是坐在車間的牆角,看那些女工,重點是看方碧玉。
姑娘們被我們埋在棉花裡。她們很願意我們在她們身左身右身後堆滿棉花,因為這樣可以節省她們彎腰抱棉花的力氣。另外,把身體埋在棉花裡還可以抵禦寒風的侵襲。我們總是先把方碧玉用棉花埋起來,讓她省力,讓她溫暖。別的姑娘吃醋,罵我們。誰罵我們我們就不埋誰,讓她不斷地彎腰從身後很遠處抱棉花,讓她在後半夜的寒風中打哆嗦。
&ldo;李大哥,馬大哥,快把我埋起來吧!&rdo;姑娘們求我們。
我們欣賞著白色的皮棉像瀑布一樣,像連綿不斷的白雲一樣從兩隻皮輥間傾瀉出來,落在皮輥機前的儲棉箱裡。收皮棉的姑娘推著皮棉車在兩排軋花機中間來回奔跑。皮棉車其實是個四四方方的竹編大簍子,簍下安裝著四個軸承,跑起來咯嚨嚨脆響。車間的盡頭有一個起重灌置。皮棉車推上支架,推皮棉車的姑娘按一下電鈴,樓上打包車間的臨時工按住剎把,把皮棉車吊上去,皮棉倒在打包箱裡,再把空車吊下來。
棉花的絨毛是種討厭的東西,它那麼喜歡沾人,往我們的衣服上沾,往我們頭髮上沾,往我們眉毛睫毛上沾,往我們鼻孔喉嚨裡鑽。它撕不掉扯不掉,只有用刷子往下刷用海綿往下擦。走在大街上,它向人們證明我們的身份。
滿目的白色令我們視覺疲憊不堪,農曆十一月初,鮮紅的血染紅了白色的花。
那天夜裡,照老例我們把姑娘們用棉花埋起來,然後躺在車間邊角的棉花上看景。那晚上加工的是一級棉,棉絮肥大蓬鬆。因為特別冷,我們在方碧玉周圍倒了四大簍棉花,埋住了她胸脯之下的全部身體,緊靠方碧玉的那位長辮子姑娘,人很好,我們也把她埋得很深,也該當有事,一陣風颳掉了她的工作帽,盤在帽裡的辮子突然鬆開,這時她正轉過頭來抱棉花,兩隻飛速旋轉的皮輥把她的辮子吃了進去。我們聽到一聲慘叫。就看到姑娘仰面朝天躺到機器上。所有的人都愣了。鮮紅的血四處迸濺,周圍的棉花上血跡斑斑。郭麻子大叫:停車停車停車!他向柴油機房跑去,兩條腿像彈簧一樣起起伏伏。女人們尖叫著想逃離機器,我們堆在她們周圍的棉花阻礙著她們的行動。一剎那間全車間亂紛紛,女工們像陷在流沙中一樣,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從棉花中掙脫出來。
那姑娘的辮子連同著全部頭皮,從皮輥機中吐出來,吐到皮棉箱子裡,她的頭變成了一隻令人又噁心又恐怖的光葫蘆,滿臉血汙、分不出了眉眼。一群女工尖叫著躥到車間外,彎著腰在寒風中嘔吐。
柴油機突然停了,廠領導和那些正式工們喘著粗氣跑進車間。郭麻子雙手抱著頭坐在棉花上,好像死人。廠長破口大罵:
&ldo;郭麻子我操你祖宗!&rdo;
享受著臨時工中最優惠待遇的衛生員&ldo;電流&rdo;虛張聲勢地背著一個藥箱子跑來。一見長辮子的模樣,她扔掉藥箱,叫了一聲&ldo;媽&rdo;,一屁股坐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