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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轉危為安。當他的家人和門生在城外的麥田裡找到他時,紛紛大驚失色,因為他赤身*猶如他腳底下的一具女屍。那是捻軍士兵潰逃之前給予他的懲罰,扒光了他的衣服是想叫一個自稱迷路的私塾先生縱有一百張能說會道的嘴,也說不清楚自己何以與一具*女屍形影相弔的原因。那時,他已經陷入了短暫失憶的狀態,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二天上午,恢復常態後,透過街坊鄰居的閒言碎語,他才知道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蒙受了一場可怕的羞辱。不過,後來給他以致命打擊的,既非這場羞辱,也非在大街小巷裡愈演愈烈的閒言碎語,而是他的教書生涯的悲劇性結局:原本濟濟一堂的館塾一下子就變得冷冷清清了。當勉強留在館塾的最後一名得意門生也不辭而別後,他呆坐在館塾裡一動也不動。那時,宗雪竹剛剛成為父親的親授門生。在父親的帶領下,宗雪竹見到了他。那時,他剛被家人攙回家,正在家人驚恐不安的目光下喃喃自語。正是從這時起,伴隨著夢囈般的自言自語,他的記憶開始流失了。當他記憶中的人間煙火只剩下一碗飯時,人們終於發現,他事實上已經變成了一個對過去已無記憶、對現在和未來也渾然不覺的毫無用處的人,他那句所謂的問候,與其說是他對別人的關懷,還不如說那是他對自己的擔憂,因為一個不幸喪失了一切記憶和經驗的人,每天所能夠體會到的東西,就只能是與生俱來的飢餓感了。
“吃了嗎?”他說。
宗雪竹一如既往地看望他時,這話儘管在他的嘴裡一成不變地重複了很多年,但每次聽在耳裡,都讓宗雪竹心酸不已。
“沒吃飽吧?”他又說。
不過,宗雪竹並不認為這話僅僅出於他自身的飢餓感,反倒認為這話更多地出於他內心深處一種異常清醒的渴念。因為他每說這話時,渾濁的眼睛裡總會閃現出誨人不倦的慣有神情,彷彿他失去的不是記憶,而是儲存記憶的鑰匙。不僅因為他是自己的啟蒙老師,確是因為他丟失了開啟記憶的鑰匙,宗雪竹才經常來看望他,希望哪一天他會認出自己,從而找回那把開啟記憶的鑰匙。
第三章(3)
看罷皇甫先生,宗雪竹不慌不忙地向漢口行進。從靳崗教堂經過時,看見拳民正以血肉之軀攻打著固若金湯並且不斷響起槍聲的靳崗教堂,他就把腳步停了下來。一個被子彈擊中肩膀的拳民忍著劇痛告訴他,靳崗教堂不但容留了大批大逆不道的教民,還藏匿著二十四個分別從彰德、內黃兩地逃來的洋人,他們不是妖言惑眾的傳教士,就是來中國盜寶的礦師。他後來才知道,羅西尼神父和福記公司的勘探人員後發先至,此前曾在靳崗教堂停留過。他正準備離開時,一隊荷槍實彈的官兵突然出現在靳崗教堂的護城河外。他到了漢口之後才弄明白,這隊官兵是奉命前來營救洋人的,促成這道命令的是湖廣總督張之洞。他尾隨著二十四個被營救出來的洋人和四十部滿載著行李的車輛來到一個叫新店的地方。在那裡,數千名拳民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突然出現在四面八方,把洋人團團圍住,阻斷了他們的去路。可他卻不願意看熱鬧了,繞過人群繼續前行。他沒想到的是,他到達漢口的同時,那些洋人在官兵的保護下也到了漢口,漢口成了他們的避難所。不過,那四十部滿載著行李的車輛卻失去了蹤影,因為他們在突圍的過程中開槍打死了一個拳民,憤怒的拳民把他們的車輛全都砸毀在那個叫新店的地方了。
所以,一到漢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問宗雪巖,漢口何以如此安寧,活像一處世外桃源。
“大哥沒在路上聽說嗎?”宗雪巖說,“張總督和洋人談妥了一個協議,說是要東南互保,凡參加這個協議的地方只要不禍害洋人洋教,不縱容拳民,就可以免受戰亂之災,就可以免遭塗炭。”
“原來如此。”宗雪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