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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日子永遠就那樣子拖下去。改變那單調生活的是父親的死亡,是家族的明爭暗鬥,是母親的悲苦。
國際大團結!薇薇指著我家門口木牌上的字。
現在是派出所啦。大哥告訴我。
我向門內看了一眼。幾個人坐在天井裡的板凳上談話。
這兒本來是三層樓房,一個大園子。我對paul和兩個女兒說:日本人佔領武漢,美國飛機丟炸彈,正好丟在房子正中間,就炸出了這麼一個天井。抗戰勝利後,我們從四川回漢口,發現我們家炸成了平房,中間一個很大的天井,天井四周的房間變得明亮了,每個房間都有陽光。我向牆內又瞧了一眼,笑著說:我小時候就想要這樣一個敞開的大天井。
paul大笑:中國人!中國人!這就是中國人!就是大災大難,他也有逆來順受的道理。
80年代,我回鄉多次。1980年,我和paul再度去大陸。湖北副省長在武漢翠柳村設宴招待我們,大哥夫婦也在座。我請他查一查二哥的下落。他滿口答應。那一年,我們也去了開封大哥的家。那時他的孩子們才告訴我,大哥曾被打成右派,背上背著牌子:地主的孝子賢孫,做苦工,搬磚頭,調石灰。1978年,我們重見時,他還沒平反。1980年,在開封大哥家,我問起真君。
大嫂說:你大哥的媽死了以後……
哪一年?我問。
1962年。
我媽在臺灣也是1962年過世的。
真巧!大哥說。
大嫂繼續說:爺爺在抗戰時期就死了,你知道。真君跟著你大哥的媽住,在武昌。解放以後,我們在外地工作,小燕、小斌都是真君扶養的。她把他們照顧得特好。大哥的媽死了,她來開封跟我們住。她叫我姐姐。我們真像姐妹一樣。有一天,組織上叫我去談話,說真君是我們的丫頭,在新社會是不允許的。我解釋說,我們沒把她當丫頭,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們要養她,我們和姐妹一樣親。不行,在新社會,組織會安排她的生活。原來他們要把她嫁給一個模範老工人。我沒辦法,最後只好答應向真君做工作。我回家對她說:真君,你有個家了。她點點頭說:嗯,有。我說:不是這個家,另外一個家。她還是點頭:嗯,有。我說不清,只好做手勢。我把她幾件衣服包起來,放在她手裡,牽起她的手,向外走。我說:到你自己的家。她哭了起來:不,我要姐姐。
(大嫂聲音哽住了。)
我對她說:好,姐姐跟你一起走。她才跟我一道出門。我和她一起去鄭州。哎,一個老頭子,亂七八糟一間小屋子。我對她說:你在這裡住,常常回來。這是你的家,那也是你的家。她大哭,要跟我回家。我只好狠心走了。她每個星期都來看我們。每次來,都帶糖呀、糕呀給孩子們。大約一年多以後,老頭死了。組織上對她說不清,拿她沒辦法。我請了一個星期假,去鄭州陪她。她見到我,大哭,要跟我回來,回來住了一個月,還是不能留下來,還是得走。她回去以後,在醫院當洗衣工。後來他們又把她嫁了,嫁到鄉下去了。&ldo;文化大革命&rdo;時就失去聯絡了。我們也自身難保。
1986年,我和弟弟華桐沿江重訪母親帶著幾個小兒女,在抗戰中艱苦生活過的地方。重慶、萬縣、三鬥坪、宜昌、武漢。最後去開封。湖北應山縣外辦突然來了,提著一包皮蛋,特地趕來邀請我和華桐去應山。那算是我們老家了,但我母親這一房人從沒去過。父親死後,在母親的苦難中,那兒的親友對我們敬鬼神而遠之。我和華桐一時也無法改變早已決定的行程。我對大哥說:你去吧。他說:我算什麼?他們要你們去呀。
我們從外辦那兒終於知道了二哥的情況。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