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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吃完了飯,嘴巴一揩,雙手往後一背,任人綁了。批鬥會繼續開始。
我們長大以後,聽媽媽說起,才知道那是爸爸第一次上臺挨批鬥。頭天晚上,爸爸通宵沒睡。爸爸是個倔漢子,受不了這種氣,只想一死了之。媽媽勸爸爸,你只大膽往臺上站,我帶著你的兒女們就坐在臺下,看哪個敢吃了你!
那些苦難的日子,如今都成了媽媽的笑談。媽媽說,我為什麼要專門搬一張高凳子坐在前面?除了讓你爸爸看見我們,還要讓兩種人看見。有人關心我們,擔心我今天不知躲到哪裡哭去了。我要讓這些好心人放心,我在這裡坐著,沒事!也有人眼亮了,我就想讓他們知道,我沒那麼容易就垮了。媽媽還說,你爸爸那碗底哪裡埋著兩個荷包蛋,我是有意氣氣他們的。那年月,雞蛋金貴啊!
我們村地主富農倒是不少,右派分子只有我爸爸一個,就顯得特稀罕似的,於是,只要開群眾大會,爸爸必然得上臺挨鬥。後來媽媽再也沒有帶我們兄弟姐妹一道去參加過批鬥會,她自己卻每次都坐在最顯眼的地方,望著我爸爸。等批鬥會一完,媽媽就上臺扶著爸爸回家。邊走還邊說,快跟我回去吃餐飽飯,你千萬莫餓死,要留著好身體,要不下次開會,群眾就沒有右派鬥了。
往日的辛酸,現在媽媽說起來總是充滿了幽默。有回大隊開會,統一開餐。有一席早就坐下幾個人了,見我媽媽去了,他們連忙起身走開,說是不同右派家屬一起吃。我媽媽哈哈大笑起來,說今天我真有福氣,一個人吃一席。說完端起碗就開吃。那些人見我媽媽反而撿了便宜,又不甘心,馬上跑了回來,氣鼓鼓地吃了起來。媽媽慢條斯理地吃完飯,然後又說,我今天本來可以一個人吃一席的!那些人氣得臉色發青,我媽媽卻沒事似的,一抹嘴巴 ,走了。
還有一次,大隊安排貧下中農子弟學雷鋒,黑五類子弟摘油桐籽。媽媽就找到縣裡駐隊工作組的幹部問我們兄弟姐妹算什麼子弟。幹部說是算黑五類子弟。媽媽便同那幹部論理,說我子女爸爸是右派,媽媽可是貧下中農呀,他們在共產黨領導下是黑五類,如果國民黨來了他們又是貧下中農子弟,他們不就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了?!幹部就說,那你讓子女一邊去一個吧。於是,媽媽就讓大姐去做黑五類,讓哥哥去做紅苗子。大姐不肯去,媽媽就說,你是老大,去做黑五類沒人敢欺負。說不定,你今天還會當官兒哩。果然,晚上姐姐回來說,他們讓她當小組長。媽媽笑道,我說你要當官嘛,那會兒我和二姐、弟弟都還小,紅也好黑也好都輪不到我們去。
這樣的日子,媽媽撐過了二十一個春秋。人一輩子能有幾個二十一年?
我一直想寫一本關於媽媽的書。寫我媽媽,用不著半點兒虛構。
奶 奶
小時候,奶奶帶著我和二姐睡。我睡奶奶這一頭,二姐睡另一頭。每次上床後,我同二姐總悶在被窩裡蹬來蹬去。本來都是我先惹事,可每次捱罵的卻是二姐。那是架睡過幾代人的老床,墊著厚厚的稻草,柔軟而暖和。蚊帳滿是補丁,早被黑煙燻成了甘草色。記得有個冬天的早晨,我起床後,抖了抖棉衣,聽得叮噹一響,像是硬幣的聲音。我再一抖棉衣,又聽到了叮噹聲。原來,蚊帳上有個破了的大補丁,裡面裝滿了硬幣。我猜那些錢是二姐平時慢慢儲起來的,便偷了她的。二姐過後發現錢沒有了,嗚嗚哭了起來,我卻死不認賬。那天奶奶任二姐怎麼哭,也不罵她,只是抿著嘴兒笑。
我一直很懷念奶奶的笑容,可她老人家離開我已整整二十五個寒暑了。那個盛夏的黃昏,很悶熱。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聽到了噩耗,腦子轟地一熱,往家裡飛跑。奶奶已經躺在棺木裡了,還沒有合上蓋子。我伸手摸摸奶奶的額頭,冰涼冰涼的。我這才哇地哭了起來。
如今我謀生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