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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近了她,懷揣善意靠近了她。在梣樹林的綠蔭下教她德文,一字一句地、不厭其煩地教她發音、書寫。他會告訴她有關於這個家的一切,哪怕她除了他之外對其餘的從不感興趣。他對她說,父親的生意在走下坡路但他即將當上地方的議員、哥哥在柏林讀大學同時也參加社民黨的活動、妹妹的病情不容樂觀但她依然想去慕尼黑看最新的畫展……等等一切。在講述這些時好似兩人親密無間,然而除此之外,亨利˙赫克謝爾距離她足夠遠,遠到她彷彿覺得,自己要終生仰視他,追尋他。
他是那樣冷淡的性格,對誰都一樣,可孤傲的他偏偏會對她露出那種微笑。也許連亨利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出於憐憫,又或許是出於血緣本能的親近,知曉真相的他並不把她當作家族的恥辱,畢竟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他甚至有時敬佩她,佩服她可以爬到他都不敢爬到的高度去眺望自己的故鄉。當多年後希特勒上臺所導致的政治迫害迫使亨利不得不帶領家族移民到美國時,他也多想找一棵最高最大的樹,爬上去,踮起腳尖眺望海那邊的故鄉。
那是1938年,作為社民黨的贊助人在納粹政權上臺後赫克謝爾家族可謂遭受了重創,家族生意徹底失敗,老赫克謝爾在女兒去世後不久也撒手人寰,身為社民黨高層的長子鋃鐺入獄,成為第二批進入達豪集中營的領導人之一。只有亨利,那位始終對生意、對政治都不敢興趣專心於槍械研究和獵場的次子逃過一劫。
那年亨利25歲,他對在赫克謝爾家寄居了十年的南希說,他將帶著母親去美國,你不姓赫克謝爾,不必和我們一同流落海外。他給了她一個留在德國的選擇,還給她留了一大筆錢,而她卻堅定地要跟他去美國。
她說,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他以為這是多年的情誼在作祟,可不知為何,他內心長久高懸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因為在此之前他設想過很多次兩人的分別,每一次他都覺得心痛難忍,即使兩人之間在成年之後幾乎沒有交集。從來,他們都是遠遠地彼此相望。一個出於身份的自卑,一個出於難以釐清的情愫。他們之間隔著層層濃霧,他們凝視彼此,卻從未想過靠近彼此。
在臨行前夕,他藉由以家人出行的名頭辦理護照,將她的姓氏改成了赫克謝爾,也許是出於讓她回歸家庭的私心,也許是出於另一種陰暗的、叫他一生都不敢承認的情感,他以自己的姓,冠她的名,將她帶到了美國。
幾乎是拋棄了所有,他帶著母親和南希登上了郵輪。懷揣在美國參軍、出人頭地獲得權力來尋找關在集中營的兄長的決心,他滿懷希望,無時不刻都在苦苦經營。南希還記得,當飄蕩在海上時,每天他都會陪伴赫克謝爾夫人在甲板上散步,散完步後便孤身一人時便站在船艏心事重重地抽菸。海風吹起亨利的頭髮,繚繞在瞬間散去的煙霧中。
南希遠遠地看著,從不去打擾他。
有一天,她站在甲板上,仰頭看空中盤旋的海鷗,想起了亨利少年時期在山野裡打獵的模樣。他端著槍,騎著馬,多麼意氣風發,揚起的槍口發出一聲巨響,振翅的野雁便從天上墜落。
很奇怪,她從不覺得殘忍,儘管覺得野雁可憐,可誰叫它們是獵物呢?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成為獵物,而要成為獵手,多年前這就成為了她的信條。
她舉起右手,比出一個槍的手勢,眯起右眼,瞄準一隻環繞在暮色中的海鷗,隨著那鳥兒運動而移動指尖。當她沉浸在瞄準的過程中時,突然有一隻手輕輕地搭在肩上,另一隻手從後而來,越過她的肩,握住了她的手。
緊握的雙手定住,隨著食指的瞬間有力地上揚,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聲:&ldo;砰。&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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