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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把這河變成臭水溝的。夏天的夜晚,一股奇奇怪怪的氣味蔓延在我們的樓道,我們的公共廚房,公共水房,公共廁所,甚至我們每家的房間。這氣味被小孩們講得千奇百怪,有人說那是在河灘上燒橡膠的緣故,有人說那是被丟棄的死嬰,想象力豐富一點的就說這是什麼犯罪組織在銷贓——贓物堆到河灘上,拿化學藥品一倒,什麼痕跡都留不下,除了這難聞的氣味。其實那不過是這條河的氣味而已,倒是無形中鍛鍊了我們的想象力。

我在那棟筒子樓裡其實只住到八歲。可是直到現在,我一閉上眼睛依然聽得見走廊上各家的門響,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不同的腳步聲,還有水房裡自來水自由的喧鬧。水房從來就是個是非之地;早上走廊裡總是排著一條人人睡眼惺忪的長隊,端著臉盆毛巾牙刷等著進水房盥洗,口角詛咒常常不絕於耳;下午水房就成了女人們的俱樂部,只要聚在一起洗上一小時的菜或衣服,各家各戶就沒了隱私。水房裡的那些女人讓我發現了一個現象,常常是這樣的局面:我媽媽抱著菜盆子走進水房,如果她們本來是聚在一起的,見到我媽媽就會散開,要是她們本來是分散著的,我媽媽來了她們就會聚到一起,總之,永遠提醒著我媽媽她是被排除在外的。我不知道她們到底提醒了我媽媽沒有,總之是提醒了我。提醒了我注意我媽媽身上有什麼不一樣的。結論:唯一的不一樣,媽媽是個美麗的女人而她們不是。

媽媽很安靜。她很少跟人說話——倒是閣樓上住著的那些單身漢很喜歡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點個頭,笑一下而已。她也不像別人一樣下了班就喜歡在水房裡泡著。她都是在家裡洗菜洗衣服,寧願不怕麻煩地一趟趟跑到水房換乾淨水,也要在家裡洗。八平方米的小屋,一張雙人床差不多把什麼空間都佔了。她坐在小凳子上搓衣服的時候得注意些,肥皂水才不會濺到床罩上。她一向愛乾淨。只是她洗衣服的時候屋裡就沒地方撐開那張小方桌,於是她就會對我歉然地一笑,“小東,先去外面玩吧。等媽媽洗完了衣服你再寫作業。”我自然是願意的。心裡想她天天都洗衣服才好。不過我不喜歡她洗被單。那個時候我們倆就得到院子裡去擰乾那些床單被罩。我是個孩子,她是個女人,我們倆用盡吃奶的勁兒還是不行。我印象裡別人家洗床單時都是爸爸和媽媽一起擰乾的,可我不會為這點小事想念爸爸,因為他是個狗雜種。

經常會有筒子樓裡的男人看見我們,來幫我們擰。男人的手臂,輕輕鬆鬆,床單裡的水就全體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我常想:要是被單也知道疼的話,落在我和媽媽手裡就算是幸運了。來往的女人看到了,就跟那男人開個玩笑,“喲,學雷鋒呢。”在我們的樓裡,“學雷鋒”是個典故,特指一個男人幫我媽媽做事兒。在我媽媽不在場的時候,水房裡的女人們成天地互相取笑,說誰的老公是“學雷鋒先進個人”。那聲浪肆無忌憚地傳到我們屋裡來,媽媽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偶爾,她會抬起頭,疲倦地衝我一笑,說:“小東,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其實我知道她們並沒有惡意。那些女人。她們對我都很好,總是摸我的頭,給我個蘋果什麼的。我不怪她們拿我媽媽開涮,相反她們越這麼說我越開心,因為我知道她們嫉妒。很多年後,有一天,我很偶然地跟天楊說起我們的水房,說起每天早上水房門口的長隊。她眨眨眼睛,“那不就跟在火車上一樣?”我這才想起這是她從不瞭解的生活。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每天放學後她都會坐在學校的籃球館裡看我們訓練——跟籃球隊其他哥們兒的女朋友一起,她們被體育老師戲稱為“家屬團”。有一次她對我說:“她們都說,你打球的樣子好帥的,不過……”我正得意,“不過什麼?”“不過你的運動褲太老土了。她們說阿迪達斯這兩天全場打五折,讓我幫你去選一條。你看呢?”從那一回開始,我身上屬於筒子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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