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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身影顫動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昏暗的光芒中,他的臉龐漸漸清晰起來。
這是一個經歷過多少世事的臉啊!
臉上的每一道溝壑似乎都勾勒了滄海桑田,乾裂的嘴唇慢慢動了動,卻不知說了什麼。
這就是大明第一才子?蘇湛滿懷不忍看著眼前滿身傷痕的佝僂老頭,這就是《永樂大典》的主編?
“請吧!”李春從鼻腔裡陰陽怪氣地哼出一聲。
那人緩緩站起來,卻又晃晃悠悠似乎站不穩,蘇湛急忙上去扶住了他。
“沒用的東西!”李春朝地上啐了一口,似乎在嫌棄這骯髒的環境。
解縉緩緩轉頭看了看扶著他的蘇湛,如枯木般的雙眼中一瞬間顯出一絲暖意,轉瞬即逝,接著,甩了甩手,掙脫了蘇湛的攙扶,蹣跚地跟著李春和獄卒向著牢外走去。
蘇湛心中正感慨君心難測,皇上的一句話就可以把一個人捧上天,一句話也可以把一個人打入地獄。
突然,她感到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又來了,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看。
她倏地轉頭,卻沒想到正對上那人的目光!
一直在看她的人,是在旁邊的牢中的,一個身上穿著僧衣的人。他的僧衣已經不知道被血水浸染了多少遍、多少次,像是在染血的布匹上持續不斷地潑上血水,可見他已經受到多少非人的折磨。
但是他的眼神,卻不似解縉的,並不像一潭死水,而是閃閃發亮,像是在夜晚森林中的狼,沒有絲毫怯意。
“那是誰?”蘇湛忍不住指了指他問了問身邊的獄卒。
“溥洽。”獄卒示意蘇湛不要多問,蘇湛只好住了口,心中埋下了疑團。
這偌大的監獄裡,似乎每個人都懷有一段蕩氣迴腸的故事,但是他們卻都又各自封口不言,隨著這冰冷大門的關閉,深深掩埋。
出了詔獄,雪下得更大了,漫天飄飛的雪花使得世界銀裝素裹,分外寒冷。
解縉的腳步突然停了,痴痴地看了看天上的飄雪,深深嘆了一口氣。
看到解縉對著天空發愣,李春不滿地催促道:“快點,就在前面。”
到酒桌邊落了座,李春笑了笑,給解縉斟滿了酒,道:“這天寒地凍的,喝點酒暖暖吧。皇上可記掛你啊,十三那日還問起你了。”
解縉自嘲一笑,悶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連續喝了幾杯,才道:“我六歲能詩,十九歲高中進士,曾官拜翰林學士,竟落得如此下場。”言畢,仰頭大笑。
幾多心酸,令聞者動容。
李春卻毫不在意地又往嘴裡填了幾顆花生米,繼續對解縉勸酒道:“你不必傷感,多喝幾杯,說不定明個兒皇上就把你放出來了。來來來,再喝。”
酒過三巡,解縉有點昏昏沉沉了,哼哼唧唧地喋喋不休起來,卻又聽不分明,像極了瘋子,也不知是哭是笑。
蘇湛此時早已坐在了桌上,看到解縉已經近乎酩酊大醉,不禁規勸他少飲些,卻扭頭看到李春的眼神,凜冽得如同屋外的風雪。
他眼睛盯著蘇湛,手卻搭在解縉背上,一字一頓,意味深長地說:“人吶,重要的是,不能站錯隊!”
蘇湛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這話顯然是一種別有用心的告誡。
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解縉,也是對不知死活伸手的蘇湛。
蘇湛不敢再阻止,只能眼睜睜見著滿懷心事的解縉喝得不省人事。直到此時,所謂的請客的紀綱,卻一直沒有出現。
李春皮笑肉不笑地對蘇湛和幾個跟班說:“來,這樣好的雪景,扶解大人去賞雪!”
漫天鵝毛大雪,幾個人連呼吸都會冒出許多熱氣,真是名符其實的天寒地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