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諳世事的抱怨,那種格外討人疼的抱怨。
陸嶼然看著她漂亮的眼睛,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在這個時候揭下面具,讓他猛的清醒,想看他知難而退,明白這究竟是個怎麼樣天大的麻煩,從此將不該有的心思都生生挖空,生氣,難以啟齒的較勁,吃醋,再沒有立場。或者,叫他忘卻生氣,泯滅所有情緒,改為……心疼她。
也確實,效果顯著。
陸嶼然閉了下眼,問她:“怎麼弄的?”
在決定將這事告訴他的時候,溫禾安就想過自己該如何說,可這事實在無解,到了這一步,只得實說:“還是我那日和你說的事。被溫流光擄走之後,毒發不斷,但那些毒在我破入八境之後,就沒有再發過,出現的成了這個。”
“你看到了。”她釋然地攏了攏袖邊,直起身子,說:“我臉上頂著這個,不敢聲張,十幾年間遍尋名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實在沒有辦法,病急亂投醫,想找巫醫……才有了巫山的事。”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除了毒,我想不到別的可能,可世上為什麼有這種毒。”
溫禾安抿了下唇,這時才觸及到真正該說的,一定要說的話,她抬眼再次與陸嶼然對視,一字一句說得很是鄭重:“它出現的時候會有灼燒之感,有時候受傷,兼之發作得厲害,會出現神志不太清醒的狀況,與那日夜裡一樣。但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妖化之相,我不會無故失控傷人,不會莫名要殺人,更沒有吞噬的慾望。”
她想說,她和千年前妖化,最終被封在溺海,妖骸山脈的那些人不一樣。
然而信與不信,還是要看陸嶼然自己。
她能說的,能做的,只有這些。
溫禾安眼中澄淨清明,如被泉水沁過,她先盯著地面,看春草的虛影次次被結界之力無情碾碎,再抬頭看陸嶼然,身後長髮被五彩繩虛虛攏著,顯得分外寧靜清和:“不提我與天都,王庭的糾葛恩怨,單論我臉上這道疤,它太麻煩了。”
事到如今,她能看出點陸嶼然的態度。
他沒立刻出手,沒擺審問的姿態,證明他沒想撕破臉皮,如果合作能存續,那剩下的,就是他這些天的失態,氣憤,那些可能不該存在的東西。
溫禾安朝他又走出兩步,原本拉開一點的距離霎時迫近,近到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氣息的起伏,她仰著頭看他,桃臉杏腮,一片無知無覺的,全然真心為他好的模樣:“陸嶼然,巫山帝嗣身上揹負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
陸嶼然沉沉看著她。
溫禾安眼睜睜看著眼前之人瞳色一霎深到極致,半晌,她螓首,吐字問他:“你現在,還生氣嗎?”
還要接著因為江召,因為有人接近溫禾安而生氣嗎。
陸嶼然眼睫垂落,在眼皮下凝成團積鬱的陰影,像蓄水的小水窪。
這三日來的種種事,和三年間那種自欺欺人的滋味沒完沒了的攪合在一起,他試圖理清,理得妥善,卻在將才江召貼近她的動作裡,在她此刻的言語中,忍無可忍地悉數焚盡了。
他甚至感覺有一點火星在眼皮上躍動,或許因為情緒過於洶湧,在胸膛一聲嗤然起伏後卻表現得更為沉斂。他彎腰,將她虛虛挽掛的披帛拾起,眼中雪色甚深:“這番話,你不該在五年前提醒我?”
“怎麼不在同我一起用膳,一起睡覺,一同閉關闖小世界的時候跟我說。”
怎麼不一開始就說清楚,說明白。
——陸嶼然,你千萬別動心,別對我動心。
他肩頭綴著這揉碎的春景,有種荒誕之意,性子這樣淡的人,也被逼得眉心盛霜,喉結滾動,狼狽之意閉眼都沒壓下去。再次掀眼時索性不遮,如此冷眼凝睇自己隻身走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