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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是林其。”
她抬頭瞟他一眼,平平淡淡,如看一般顧客,然後一勺勺往碗裡舀著蒜汁、姜水、香醋和芝麻醬,又說:
“你要幾碗?”
他想抬高嗓子,說妮子,我是林其,可後邊有個女人捅了他的脊樑骨,說人家問你要幾碗,他慌忙低下頭來,把臉映在那一方視窗,說一碗一碗。
李妮子把那一碗涼皮遞了出來,平平說:
“一塊錢。”
他口袋一塊一張的小錢有幾張,可他抽出了一張十塊的遞過去,不等她找錢,就端起碗去了樹下。這古城的槐樹,不是鄉下的家槐,而是自宋朝盛行的皇家槐樹,人們叫它國槐。國槐木又彎又硬,幾十年長成碗粗,除了遮陽,少有別的用途。鬱林其坐到遠處的一張凳上,將碗擱在小桌邊沿,面對妮子,把她仔仔細細打量個夠。她穿的是深藍的直筒褲子,直筒褲在這古城已過時幾年,他老婆有四條只穿了幾水的直筒褲,都疊好放在箱角。有次他說,讓我拿回老家給親戚們穿吧,老婆說也沒見你家親戚給你拿過啥兒。他說那就賣給收舊衣服的鄉下人,她說好像你有花不完的錢,對鄉下人那麼大方。他不再對她的舊衣服生什麼主意。她把舊衣服存著,等時裝潮流的輪換,說到了另一個週而復始,這衣服照樣是新潮的式樣。可好像除了旗袍,還沒有見到哪種衣服死而復生。眼下,妮子就穿了這過時的衣服。然穿在她的身上,又恰恰地合了她的身份。鬱林其忽然發現,妮子雖比老婆胖些,但腿卻比老婆的腿長,且長出許多。到此,他冷丁兒想起來,和老婆結婚六年,相識七年,他從未見她穿過一雙平底鞋。每次逛商店鞋櫃,她看的都是高跟鞋。鬱林其心想,原來這就是都市女人的聰慧,結婚六年,她能不讓你看出她的腿短。盯著妮子來回走動的雙腿,鬱林其忽然對老婆有些可憐,想幸虧她有一雙短腿,如果她雙腿修長,不知她該如何不認識自己了。想著,鬱林其開始吃涼皮。他吃不出妮子的涼皮,比別人有更好吃的味。不消說,她生意興隆,只是因為佔了這塊黃金地皮。 。 想看書來
和平戰(11)
巷子口有呼呼一股涼風。別的人都吃完走去,將位置讓給新客。鬱林其卻細嚼慢嚥,等著妮子一陣忙完,過來收拾殘碗。他就終於等到了。涼皮車外暫時沒了客人,槐樹下也只剩三三兩兩,稀稀拉拉的坐定。妮子又切了幾張涼皮堆著,拿毛巾擦了雙手,從腰布兜裡數出一疊碎錢,都是一塊一張,整整齊齊捏在手裡,過來放在鬱林其的桌邊,說
“找你九塊錢。”
鬱林其猛地抬起頭。
“妮子,我是林其呀。”
妮子收起邊上幾個殘碗,倒掉剩汁。她說:
“我知道你是鬱林其,我早就看見你站在百貨樓的門口。”
妮子這樣說時,把殘碗往懷裡抱了一打,到大樹下的桶裡去洗。那水桶裡有一條絲瓜筋,她洗得很快,洗得一串叮叮噹噹的聲響。鬱林其碗裡的涼皮,吃剩三分有一。他把涼皮倒在地上,過去將碗給她。妮子接他的碗時,沒有看他,臉上淡出日常顏色,這使鬱林其感到傷心。他坐到她的身邊,像吃完了涼皮,坐下歇口氣的顧客一樣,說:
“你這涼皮味道不錯。”
妮子沒有理他,一心地洗碗。
他說:“我們部隊在南郊,離這兒不遠。”
妮子說:“遠不遠與我何相干?”
鬱林其心裡一驚一涼,堵得發慌。
“你來這賣涼皮為啥不去找找我?”
“找你幹啥?”
“我在這人不熟地熟,不定能幫你一些忙。”
“人世上誰離誰都能過活的。”
妮子話語不重,只含了冰冰的涼氣。她邊說邊把洗淨的碗收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