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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村(1)
你肯定讀過白居易於公元八百一十六年所寫的《琵琶行》,“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這裡說到了兩個地方,一是當時的潯陽城,今日的江西省九江市,同今天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車水馬龍喧囂熱鬧絕然不同的,是那麼一副蕭條荒涼的景象;第二是湓江,今天叫做湓河,是發源於現在湓源縣的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終止於九江市而入長江。時間一晃過去了一千一百多年,老皇曆翻到了民國一十七年,即公曆一九二八年。九江地區和整個中國社會一起,時而前進幾步,時而倒退幾步,基本上在貧窮、落後、兵荒馬亂的原地徘徊不動,幾乎看不出與詩人當初寫下的景緻有什麼區別。連九江府郡衙門所在地也是如此景色,溯著湓河而上一百里地,到了湓源縣裡角名不見經傳的麻石鋪,再沿著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繞山涉溪鑽入一個叫西山衝的山旮旯盡處的雷家村,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就可想而知了。
雷家村是一個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其中有四、五戶姓蔡。房子清一色的是土巴磚魚鱗瓦屋,前後高低錯落,沒有規則地散佈著。村子小人口少,兩姓比鄰而居,互通婚姻,五根連著六絆,你是我的姥爺舅子,我是你的姑嫂表姐妹,抬頭不見低頭見,開啟房門叫得應,用水來源於一條小溪,洗衣共一口堰塘,一塊小小的曬穀場大家用,四條腿的老黃牛也是三家四戶共有輪流放養和使喚,生下的小牛按股有份,一家的公雞給全村報曉,早晨誰起得早,先燒著了爐子,其他人都擎著茅草把兒來引火種,立即全村都冒炊煙,因此倒也世代融洽和好,沒有什麼姓氏上的偏見怨恨。農業方面,靠的是屋場門口一帶四五十畝水田和環村子周圍山坡上一些旱地出產一點穀子雜糧。山尖擋住了日頭,山溝裡陽光照的時間短,山溪的泉水冷,水田種的一季稻子產量低,一畝田也就兩三石穀子,論出產很可憐;山坡上都是黃裂麻稜石底子,山皮土壤沒有五寸厚,耕地的犁頭鐵總是卡在石頭縫裡退不出來,狠狠地打牛一鞭梢,牛猛地一使勁,犁頭鐵就“嘣”地一聲斷了。夏天,曬了三個日頭,土層就幹了個透,農作物根系淺不耐旱,葉子就枯焦發黃,地裡總長不出好莊稼。好一點的收入,就是山上的杉木,斫倒後曬乾了,請圓木匠做成棺材板,或者將馬尾松鋸成平板方片,選擇發山水的季節,沿著小溪流淌到稍大點的湓河,又用竹篾捆紮成排,像趟船一樣趟到九江或再往下游進長江到安慶南京,賣給那裡的木頭行,換來銀錢。山上石頭間的裂縫大,縫隙裡的水分肥氣不容易流失,杉木松木的根鬚扎得深,樹木長得鬱蔥茂盛。家裡有好山場的人,樹木生意不斷,小日子也還勉強過得下去。
冷僻而平靜的山村,這些年卻被炮火攪得極不太平。前年,興的是“南”、“北”兵。南兵是蔣介石帶的兵,北兵是吳佩孚、孫傳芳的部隊。北兵攻打南昌,打進去了,又被趕出來。從武漢趕來支援的北兵,浩浩蕩蕩從這裡經過,在南潯鐵路一帶打了幾仗,終於攻克了九江、南昌,進而北上,後來“北伐成功”。得勝的一方,除了提倡“三*義”的國民黨,還有一個主張“共產”的共產黨。去年,離此不遠北邊的武漢,發生了“七.一五政變”,清理共產黨,取締共產黨搞的農民協會,緊接著,南昌就爆發了共產黨的“起義”,再南邊還有“秋收起義”,隊伍被一個叫“毛澤東”的拉上了井岡山,割據為王,雄心勃勃地要用“共產主義”旗幟爭天下。這些事件沒有在山村掀起大的動盪,但也鬧得富裕點的象聖福這樣的人家惶惶了好一陣。
聖福的父親大名章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