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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廂在紙上寫算,一廂娓娓道來;末了又道,“到兩三月後,便是深秋入冬,他的糧耗得差不多時,後方難道捨出冬春的儲糧給他?況且那時被服便又是問題,飢寒交迫之下,他還不撤軍?”
趙慎思量片刻,不由直了上身道:“城內的餘糧也尚可撐到那時,再略加籌劃,總夠比城外堅持得久些;此刻便去請倉曹來。”
謝讓起身取出一本冊頁,道:“也不需叫他了,將軍且看這個。”說著將冊頁攤開,只見其上密密麻麻的鐘王小楷,是記著每旬哪裡糧草為入,何處為出。一頁頁翻去,頁尾上都是結算後的數目。
謝讓道:“城內糧草被服、兵刃甲仗的出入我都記在這裡,將軍可以看著好心中有數。只是要看何處可省下多少,如何能多用到幾時,這且容我慢慢計算。”他見趙慎面露詫異,以為他不信,又道,“我這雖是自己記的帳,不如軍中賬目嚴謹,數目卻是不錯的。不是我誇口,靠著這本賬目,這軍中多少年不敢有人起貪墨之心。從我手中過的數目,出入不差一石一斗。”
趙慎默默聽著,一時感慨道:“主簿的謹細,我到今日才見著。”
謝讓道:“這事平時是小,可實則是軍中的大事。老將軍當年肯以這樣命脈的事託我,我敢不盡心。”
趙慎見他說起趙競時的鄭重容色,不由動容道:“主簿待我,是如叔父般。”他這話發於肺腑,謝讓聽在耳中,只覺心頭微微一熱,半晌笑道:“將軍與我,都是當這軍中為家,我痴長些年紀罷了。”
此刻裴禹在帳中,思量的也正是這件事。三四月間西燕軍初圍洛城時,攻城吃了幾個釘子,尉遲遠覺得強攻不易,又瞅著城內軍中有派系爭鬥,索性取長期圍城坐等內訌的路徑。誰知趙慎殺了高又安又脫出城,拉來了許都援軍。費了半天周折擺平了高元安這段插曲,卻把趙慎又走脫。這半月多對峙,他口中不說,心中卻也認是從前小覷了洛城守軍的戰法意志。這樣的敵手,也堪好生纏鬥,只是時間不抗磋磨,相持愈久變數愈多。然而愈是此時,愈需沉下心氣,誰先急躁,誰便先露破綻。
趙慎前日遣人來打他營內糧草的主意,倒令他心有所動。城東南這一片稻田已到了可收割的時節,他便要這一方田地,化作坑殺猛虎的陷阱,眼下要做的,不過是再撒一把餌料。
一時對著案上地圖勾畫良久,卻仍覺不全然安心。這一段籌謀,若在從前,他當自信絕無差池。只是如今一個趙慎叫他屢屢失算,且不單是計謀,是連人心也叫他看不準了。裴禹擱了紙筆,踱步走到帳門前,不由微感煩躁。
這時李驥恰好掀簾進來,正撞上裴禹站在門前,倒驚了一跳,忙道:“先生是要出去?”
裴禹微一搖頭,轉而向回踱去。李驥捧了一卷紙箋與他,輕聲道:“西京太師處發來的。”
裴禹聽這話,瞬時肅正了神色,接過來拆開。李驥只見他面上不見喜怒,又知這必是要緊密事,忙垂首退了一步到一旁。一時聽裴禹道:“我沒什麼吩咐的。”
李驥低聲打了聲“是”,便要退下。卻見裴禹籠了紙箋在袖中,突然又問道:“陸攸之的事,你辦得如何了?”
李驥一時頓覺頭皮發脹。他那日應下這事時便覺勉強,只是迫於當時的情勢不敢反駁罷了。何況這位先生面前,他何時又敢開口反駁?這事除了一個程績再沒別的見證,又要他如何查明。半晌只得開口道:“是我太愚……”邊說邊暗想,自己早厚起臉皮不在意被責罵蠢笨,況且若自己事事擺平還要先生做什麼。
一時也不聞裴禹答話,頭上便微微滲出汗來。轉念又自行安慰道,先生這一生除了對太師真心敬重,對旁的人只恨不得都壓服在手下,他遇難事順勢認慫總是好過較真死撐。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