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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風的日子裡,地面上蒸騰著水汽,裹挾著塵土、煤灰、二氧化碳、看不見的有毒顆粒、鉛分子,有時還有農民們焚燒麥秸稈產生的灰煙,織成一條厚厚的毯子。日復一日,罩在所有人頭上,也壓在他心裡。霧霾,在滋養著他詩情的同時,也在向他提出疑問。
他的疑惑,倒不是源於這種被稱作霧霾的東西如何有毒,而是所有的人對它安之若素。彷彿它不是近年來才出現的新生事物;彷彿它不是對自然的一種凌辱,而就是自然本身;彷彿它未曾與暗夜共生合謀,沆瀣一氣,未曾讓陽光衰老,讓時間停止;彷彿,它既非警告,亦非寓言。
現在,端午拉著行李,正在穿過燈火曖昧的街道,穿過這個城市引以為傲的俗艷的廣場。即便是在這樣的霧霾之中,健身的人還是隨處可見。他們&ldo;吭哧、吭哧&rdo;地跑步,偶爾像巫祝一般瘋狂地捶打自己的胸脯、腎區和胰膽。更多的人圍在剛剛落成的音樂噴泉邊上,等待著突然奏響的華格納的《女武神之騎》,等待一瀉沖天的高潮。
那灰灰的、毛茸茸的髒霧,在他的心裡一刻不停地繁殖著罪惡與羞恥,在昏黃的燈光下鋪向黑暗深處。而在他眼前,一條少見人跡的亂糟糟的街巷裡,濃霧正在醞釀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
它所阻斷的,不僅僅是想像中正點起飛的航班與渴望抵達的目的地。它順便也隔開了生與死。
11
綠珠在英皇大酒店的大廳裡等他。這是鶴浦為數不多的五星級酒店之一,離端午居住的那個街區不遠。綠珠穿著一件半新舊的黑色外套,白色的棉質襯衣。大概是龍孜的日照較為強烈,她比以前更黑了一些。不過,人看上去,卻沉穩了許多。
她默默地從端午手中接過拉桿箱,帶他去了商務中心邊上的一家茶室,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窗外是下沉式的庭院,對面就是賓館的別墅區。亮著燈。端午把鑰匙交給她,並讓她記下了自己家的樓號和房間號碼。
一段時間不見,兩個人都有點生分。
&ldo;我可不會做飯呀。&rdo;綠珠開啟一個紅色的夾子,將鑰匙別在銅扣上,&ldo;帶他到外面去吃飯行嗎?他叫什麼名字?&rdo;
&ldo;若若。你隨便對付一下就行了。他還算能夠將就。&rdo;端午黑著臉低聲道。
他又囑咐了一些別的事:早上六點一刻之前,必須叫醒若若;六點四十五分之前,必須離開家門;如果早自習遲到的話,他將會被罰站;麵包在冰箱裡,牛奶是剛買的,得給他煮一個雞蛋,還有,得看著他把雞蛋吃完,否則,他會趁人不備,將它偷偷地塞進衣兜,拿到外面去扔掉。
&ldo;你現在就要走嗎?&rdo;
&ldo;就算是去了機場,恐怕也得捱到明天早晨。&rdo;端午狠狠地吸了幾口煙,又道,&ldo;明知道去了也沒用,只是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rdo;
&ldo;我給常州的機場也打了電話。同樣是大霧,航班取消。上海的浦東機場,飛機倒是能正常起降,不過你現在趕過去恐怕也來不及了。&rdo;綠珠給他倒了一杯冰啤酒,&ldo;隨便你。你現在走也可以。我替你叫了一輛車去機場。師傅姓楊,車就在門外的停車場等著。機場那邊,現在一定也亂得很。&rdo;
端午沒做聲。茶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六角形的吧檯裡,一個脖子上扎著領結的侍者,正在把檯面上的一排酒杯擦乾。頂燈柔和的光線投射在木格子酒架上,照亮了侍者那白皙的手。吧檯上的其他地方,都浸沒在灰暗之中。
綠珠說,她姨媽還在泰州。兩個月來,小顧一直在琢磨著,把江邊的那座房子賣掉。由於是凶宅,在交易所掛出後,一直無人問津。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