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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得福並未危言聳聽,實證都已歷歷在目。在返回&ldo;人文&rdo;的路上,他一樁一件地指給我看:牛埔幫莊炳寅座車擋風玻璃上那把長板凳不是颱風吹的,而是孫孝胥的手筆。栽進地下管線出入口的機車騎士是臺西吳添福的小弟,幹下這起勾當的則是我老大哥。傾倒在中山路和三民路口的紅綠燈杆乃是李綬武所為,情急出手,只是為了不讓天道盟派出來的探子太接近&ldo;人遁陣&rdo;巽位陣腳。還有消防栓上的那條三角褲衩亦非罡風吹至‐‐那是個表意的認記,意思顯然是&ldo;有三方角頭到了,要與在地洪英一會&rdo;。倘若來者只代表某一方面或兩方面的新幫首領,消防栓上則會以透明膠帶黏附一枚市面上已極為罕見的壹角、貳角鎳幣。如果來者是四股不同勢力的代表人物,就以四色牌的紅&ldo;仕&rdo;或撲克牌的方塊四顯示。要求訪見的角頭數目若在五以上,則其事非同小可,須大張旗鼓、另作通報才行得通。總之,萬得福言之鑿鑿地說道:&ldo;人家早有迫著祖宗家門兒光棍速戰速決之意。只幾位爺的意思不急,說什麼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你老弟方才可是親眼瞧見的,萬某人不過是料理一個螻蟻不如的東西,還費了偌大一番蠢手笨腳。再這麼耗下去,莫不要耗得我撒尿淋濕鞋、老到連頭也抬不起了麼?&rdo;說著,他嘆了口大氣,就地一轉身,肘尖抵住我腰眼、輕輕一頂,說也奇怪‐‐前一秒鐘我還走在自由路的騎樓底下,後一秒鐘人已經給頂上了一條狹窄的扶梯,在每一階直立面的梯板上都貼著張招牌紙,上寫&ldo;民眾旅社&rdo;、&ldo;自由路六十一號&rdo;、&ldo;電話四二三七一八八八&rdo;和&ldo;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rdo;。
片刻之後,我才恍然大悟:一旦遇上可疑情勢,萬得福或者其他熱門熱路的老鬼物們便不大從&ldo;人文&rdo;自家的正門出入,因為整條自由路凡屬單號這一面的商家、寓所在臨街三十尺到五十尺左右的深度之後,竟然都是相通的。萬得福和我上了民眾旅社二樓,也不理會那櫃檯女中,逕往一個門上掛著&ldo;閒人勿進&rdo;塑膠牌的房間長驅而入。房裡除了堆置著掃把、拖布、滅火器和水桶之外,另有一側門。再從這側門踅進,我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但是,一陣熟悉的氣味卻從遙遠的某處向我迎過來‐‐那是混合著油脂膏藥、發黴的紙張、枯朽蛀蝕了的木料、各種化學溶劑、燃油再加上新剪的韭菜。我們已重新回到陣中來了。萬得福似乎並沒有忘記先前的話題,又像是得來到了陣裡才肯敞懷說下去的模樣,道:&ldo;你老弟同咱們朝夕相處,怕不也有一年多了?諸位爺一日老似一日,你也是親眼可見的,敢問:要到何年何月,你老弟才肯給咱們一個交代呢?&rdo;
我伸手向口袋裡摸了摸那信封,繼續向更深更沉更濃重的無盡黑暗信步趨走。我知道:信封裡不會是什麼情書、相片或者其他任何表述愛意的東西,它只不過是一張抄了闋《菩薩蠻》的紙片。從前再從前,小五曾經拿著這紙片像射飛鏢似的甩了我一耳光,當時它還散發著有如明星花露水般清新甜美的香氣。之後紙片被我揉搓過、扔棄過;拾回來、抄寫上那闋艷詞、又丟進字紙簍裡。紅蓮把它偷了去,而且溫柔地警告我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它和其中的秘密。對此刻的我來說,這張香氣早在不知何時已散逸淨盡的破爛紙片別有一種象徵性的況味‐‐它標示著我和紅蓮一切關係的起點、終點,以及像禁錮著某個生死交關的重大秘密一般怯於承擔情感重量的交往過程。至於抄寫在紙面上的艷詞更是一個莫名的諷刺,它讀起來亦哀亦婉、如泣如訴,彷彿道盡戀人之間刻骨銘心的思慕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