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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我對你不厭其煩地描繪那個夜晚西門家大院的情景,向你轉述我作
為一頭豬聽到的和看到的,其目標是要引出一個人,一個重要的人,洪泰嶽。西
門屯大隊新蓋了辦公樓後,原大隊辦公室——西門鬧家的五間正房,就成了金龍
和互助的住房。而且,金龍在宣佈屯裡的所有壞分子摘帽的同時,也宣佈他不再
姓藍而改姓西門。這一切,都暗含著意味,讓忠誠的老革命洪泰嶽大惑不解。此
刻他正在大街上轉悠,電視劇已經播完,嚴守規章的伍方不理那些年輕人的嘮叨,
堅決地關機,並把機器搬回屋去。一個略有些歷史知識的年輕人低聲恨罵:老國
民黨,共產黨怎麼不把你斃了呢?對這些歹毒的話,老伍方充耳不聞,他耳朵並
不聾。月光太明亮,氣候太宜人,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在街上閒逛,有的打情罵俏,
有的蹲在路燈下打撲克。有一個嗓門像公鴨的嚷嚷著:善寶今天進城抓獎,中了
一輛摩托車,該不該讓他請我們喝酒?!——該,太該了,發了橫財不散財,必
有災禍天上來。走啊,去秋香酒館,善寶!——幾個人上去把蹲在路燈下打撲克
的善寶拉起來。善寶掙扎著,對著那些拉扯他的人像螳螂一樣出拳。他滿臉惱怒
地罵道:王八蛋才中了獎,王八蛋才抓了一輛摩托車!——看嚇得那樣,你是寧
願當王八蛋也不願承認中獎啊!——我要中了獎……善寶咕噥著,突然大聲叫起
來:老子中了獎了,老子中了一輛轎車,氣死你們這些雜種!說罷就背靠著電線
杆蹲下去,氣沖沖地說:不玩了,回家睡覺,明日一大早還要進城去領獎呢!眾
人齊聲笑起來。還是那公鴨嗓子提議:咱們也別為難善寶,他老婆是鐵算盤子。
咱們湊份子吧,每人兩塊錢去鬧鬧吳秋香,這樣的好夜晚,有老婆的回家睡覺,
沒老婆的回家幹什麼?扳飛機操縱桿?游擊隊拉大栓?——走啊,沒老婆的跟我
來啊,找吳秋香啊,秋香好心腸啊,摸摸奶,捏捏腿,扳過臉來親個嘴!——洪
泰嶽自從退休之後,漸漸地染上了藍臉的症候:白天在家裡悶著,只要月亮一出
來就出門。藍臉是藉著月光幹活,他是藉著月光在屯子裡晃悠。走過大街串小巷,
像一箇舊時的巡夜人。——金龍說:老支書,覺悟高,夜夜為咱當保鏢——這當
然不是他的本意,他看不慣啊,他憂心忡忡啊,他憋屈得慌啊!他總是一邊晃悠
一邊喝酒,用一個扁平的、據說是八路軍用過的水壺,身上披著破軍裝,腰間扎
著牛皮武裝帶,腳蹬草鞋、腿扎綁腿,完全是一副八路軍武工隊的打扮,只是屁
股後邊缺少一支盒子槍。他走兩步,喝一口,喝一口,罵兩聲。一壺酒喝完,月
已平西,他也醉得東倒西歪,有時能晃悠回家睡覺,有時,就隨便歪在草垛邊上
或廢棄不用的碾盤上,直睡到紅日升起。有好幾次,早起趕集的人看到他靠在草
垛上睡著,鬍鬚眉毛上都結著冰霜,他臉色紅潤,全無寒冷畏縮之態,呼嚕聲響
亮又香甜,使人不忍驚醒他的夢。偶爾的,他也會心血來潮、晃悠到屯東田野裡,
去與藍臉磨牙鬥嘴。他當然不敢站在藍臉的地裡,他總是站在別人家的地裡,與
藍臉爭競。藍臉手中有活忙著,不多接他的話茬,任他一個人,喋喋復喋喋,滔
滔復滔滔。但只要藍臉一開口,總有一句像石頭一樣堅硬或像尖刀一樣銳利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