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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糟糕的城市裡——空氣永遠汙濁,天空永遠沉悶,冬季永遠荒涼,春季永遠漫天黃沙,一個生病的人在這樣一個地方遇上你,魔鬼身材的白衣天使,笑容燦爛(我是說如果我心情好的話),你極有可能成為他或她記憶中的奇蹟——如果他或她心裡還殘存一點夢想。所以,我對自己說,你過得不錯。想想人才交流中心的人山人海,想想因為自己和愛人都下崗了才來我們家做鐘點工的劉阿姨,尤其是,想想你每天面對的那些孩子們。
終於說到我的工作了。我照料一些患白血病的孩子們。一些浪漫或自以為浪漫的人會說:“見證那麼多的生離死別——這工作有些類似神父牧師什麼的——不過好像不適合神經纖細的人吧。”我告訴你,這揣測善意得有點偽善。我也曾經這樣揣測過,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我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自認為比《珍珠港》的女主角還要正點。“從現在起,”我對自己說,“你就是命運送給那些受盡苦難的孩子們的,唯一的善意。”但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矯情。當你一天已經工作了十五小時,你聽見危重病房裡爆發出一陣呼天搶地的號啕,憑你神經再纖細也會重重地皺一下眉,心裡想:“靠。”——因為這意味著你的下班時間又有可能推遲。沒錯,又一個還沒綻放就凋落的小傢伙。可是你累了,你的身體和大腦都在卑微地要求一個熱水澡和一場睡眠。我們,這群被稱為“白衣天使”的人們,對生命的敏感和尊重——因為見得太多所以麻木——比一般人要低上起碼五個百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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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楊(2)
病房裡的空氣二十年來都是一樣的味道和質感。剛才在二樓的時候我碰上早已退休的老院長。很多年前他是爺爺奶奶的大學同學。他驚喜地說:“哎呀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你就在這兒上班?好好好。”我懷疑他是否真的知道我是誰——他三年前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果然他說:“你媽的身體現在還好吧?告訴她要鍛鍊。”我笑容可掬地說我一定轉告。然後看見楊佩站在樓梯口衝我擠眉弄眼。
“你大小姐還真有愛心,”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取笑我,“跟那麼個老糊塗聊得津津有味,夠閒的。我可快累死了。你知道嗎?昨天晚上那個皮皮發病危通知了,折騰了一夜。我骨頭架子都散了。”“病危?”我說,“昨天我看著還好好的。怎麼樣了?”“沒死。”她把化妝盒放進坤包裡,“救過來了,人都醒了,不過我看他媽是快瘋了。”她拍拍我的肩膀,“寶貝兒我走了,回頭小鄭來了你讓她把堡獅龍的優惠卡還我。”
她走了以後的這間休息室還真是安靜。我從櫃子裡拿出我的白衣。它曾經是雪白的,現在已經變成了象牙白。不知不覺間,我穿了三年。我照例把該給的藥送到每一床。那些父母往往像孩子一樣衝我脆弱地一笑,倒是躺在床上的那些孩子,才七八歲甚至更小眼神就已漠然到一種境界。我走到皮皮跟前,他在輸液,閉著眼睛。他媽媽,那個說是三十歲看上去足有五十的農村女人拘謹地跟我打招呼。“皮皮,”她說,“叫阿姨呀。”“別,”我打斷了她,“讓孩子睡吧。”“他不睡,”她有些緊張地笑笑,“剛才他還說他不瞌睡呢。”這時候皮皮睜開了眼睛,他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阿姨好。”他說。“皮皮,”我俯下身子,“今天天氣特別好,阿姨幫你拉開窗簾吧。”——我跟孩子們說話的語氣一向被楊佩批判為“矯揉造作”。他輕輕地笑了笑,“不用。太陽晃眼呢。”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我走出去,現在我要到樓梯對面的另一間病房。皮皮他們那間是給十歲以下的孩子的,我現在要去的這間住著十到十四歲的孩子們。我比較喜歡來這一間,因為這兒住了兩個活寶:龍威和袁亮亮,都是十三歲,一對相逢恨晚的難兄難弟。常常交流黃色笑話,也常常互相嘲諷對方做骨髓穿刺的時候表現得像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