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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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銀秀:“我打呀———打死你啦。”
喜兒就敲敲巧月的肩,“你到底打得幾個人嘛,動不動就喊打。”
巧月不吱聲了,埋頭啃她的紅薯。
大家吃了紅薯,肚子不餓了。這裡曬不到太陽,輕輕的水風一陣陣吹到身上臉上,很清新涼爽。今天的收穫比平日兩三天的還多,大家心裡滿足,坐在草地上說話,誰也不提上路回家。
這也許是自災荒以來她們最能忘掉憂傷的時刻。
一〇、短暫的忘憂時刻(2)
巧月和喜兒已經打瞌睡了。
艱難覓食的白晝,蚊蟲交織的夜晚,家人的責罵與一聲比一聲沉重的憂傷嘆息,什麼時候離開過她們呢?還有本地人漸漸生出的煩厭、冷淡與嘲笑,越來越和一抬眼就碰斷眼光的山丘以及灌木叢中刺鼻難聞的怪味一起,使她們臉色難看,呼吸急促。她們想念家園從前自在的生活,開闊舒暢的視野,和那從娘肚子裡就習慣了的風聲水聲。
現在,坐在山崖下的水邊,她們可以看到不遠處像薄薄一層黑蕎麥餅的河堤。聽那些划船過河的講,水退了一兩尺,可是即使還立著的屋子現在也進不了人,水還在簷下,而且不知是不是又會漲起來。
極度的疲倦剛剛消失,短暫的無憂時刻也留不住了。
她們眼裡已不再是這片蔭涼和身後盛滿的薯籃了。那麥餅一樣露出水面的河堤,那水盆裡陀螺一樣的家,家裡熟悉和親暱的一切,從她們蘊藏著成堆憂愁和零星快樂的心裡,像三月的冬茅草一樣,堅硬頑強地拔節出來。
“什麼時候水能退幹啊!”菊香忽然一聲嘆息。
“我們屋子聽說連屋頂都沒有了。”銀秀憂鬱地說。
她們痴痴地望著水面。
菊香想到死去的十春的小弟,“我們這次死了五六個人。”
銀秀也嘆了聲,“老的不說吧,小孩子就可惜。”她轉頭看了躺在草地睡著的喜兒一眼,輕聲說:“看她家的小勝�,十一歲了,做得好多事呢,一年要捉千多斤魚。”
菊香想起十春給小勝敷藥的時候,小勝那個慘樣,整個胯襠腫得冬瓜似的閃亮,還沁出腥臭的水珠。她悲慼地搖頭:“小勝死得慘呢。你看她,弟弟死後,就沒見喜鵲子唱歌了。過去多逗人愛,臉上紅肉裡面間白肉,嫩得早禾桃一樣。現在瘦了一圈,臉也黑了,唉———”
她們兩個說話,看見愛華雙手抱膝,埋頭不語,以為她也在打瞌睡。銀秀推一推,愛華抬起頭來,眼裡淚水盈盈。
菊香、銀秀心裡一涼,頓時噤聲無語。
她們知道,愛華是這些人中最艱難的。本來家裡沒一件像樣的東西,分的田還要請人種。菊機匠除了坐在織布機上像個活人,平常沒見過他直腰走路,簡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裡插秧打穀,是愛華和別人一起做;車水薅禾,也是愛華和村上人兌工;下河挑水,上山打柴,都她一人承擔。十六七歲的姑娘,沒穿過一件合身的衣裳。父親能織布又怎樣?棉紗是別人的,布是別人的,從沒見過一分錢,給別人織了布,無非換幾個勞動工,或幾升穀米,家裡常年四季沒幾滴油下鍋。
愛華其實也長得眉清目秀,溫存老實勤快的性格也逗人喜歡。可是生活太苦,長得瘦,曬得黑,又寡言少語,就讓人覺得愚笨了些。
可憐辛辛苦苦造起來的竹牆房子,被大水衝了一半,織布機雖也綁了石頭,房子都衝跑了,織布機還留得住嗎?
到山裡躲災以來,別人父親不是打魚,就是替人犁田扮禾,有手藝的做手藝,總還可以掙幾角一升煮粥熬湯過日子,就她這個父親,一天到晚睡在鋪上不起來,說他病,他晚上又突然到秦天、肖海濤這些人家哭哭啼啼。說他不想活,又沒看見哪棵樹上掛著他那幾根彎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