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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聽說過這位花魁的身世,偏要拿幾個文官開涮,笑道:「此女的父親宋強曾是右都御史,與在座諸位還頗有淵源哪。按輩分講,她應該稱你們為伯父,對吧?」
那幾人臉都青了,尤其是柳邦彥,青得發黑。
宋妙仙端然道:「奴家是罪臣之女,身處下賤,怎敢與列為大人攀故舊。今日奉教坊司之命前來侍奉,願獻小曲為大人們佐酒,不知諸位想聽什麼曲子?」
太監猥瑣地打量她:「你名號花魁,姿色的確出眾,不知才藝如何,先唱個拿手的來聽聽吧。」
宋妙仙行禮後坐於席旁,露春纖撥弄琴絃,輕啟朱唇自彈自唱。
「五年光陰急如梭,悲嘆人生能幾何。人情如紙張張薄,施恩從來抱怨多。飽讀詩書體麵人,薄情寡義太冷漠。不記當年救命恩,法場之上把命奪。冤魂慘慘隨風飄,幽冥崎嶇難落腳。小人得志卻心安,腰金衣紫氣自若。可知頭上有日月,善惡從來由人作。臨危不與人方便,來日必遭惡挫磨。一朝報應勿怨天,老天最會辨黑白。眼前是非皆考驗,罪業若滿自臨禍……」
歌聲悽愴,絃音裂帛,足可動人心魄,再聽唱詞明明白白是在影射柳邦彥當年對宋強見死不救的無義行徑。
官員們停筷住杯,一齊替柳邦彥尷尬,連那以刻薄人為樂趣的太監也不忍再加嘲諷,訕笑著偷瞟身側面如死灰的老頭子。
一位姓張的郎中看不下去了,出聲打斷彈唱者,略帶不滿地教訓:「我們在這裡談笑甚歡,你怎地唱這晦氣曲調?換點歡快的吧。」
宋妙仙笑道:「大人要聽歡快的,奴家這兒多的是,您請聽來。」
她重調絲弦,以《綠腰》調唱起一首活潑明快的曲子,旋律是喜慶了,歌詞仍很沖:
「休將奸邪昧神明,禍福如同影相隨。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成日念之乎者也,不如多行幾樁好事。遇事求神拜佛,卻從不管他人的死活。你再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當心菩薩也要發火。說你個不積陰德,怎配吃那善果……」
那張郎中被迫再次叫停,責備:「你這曲子怎麼唱得像在罵人呢?聽著好不刺耳。」
宋妙仙辯解:「大人誤會了,這是時下流行的《勸善歌》,歌詞是安國寺的高僧寫的,不信佛的人沒事聽一聽也能消業避災呢。」
柳邦彥似坐在火山口上,再多挨一刻就會被燒成黑灰,藉口頭疼胸悶向眾人道了「失陪」。
人們知他無地自處,並未挽留,也不忍讓宋妙仙陪酒,等柳邦彥走後便打發她去了。
柳邦彥明白今天的屈辱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狼狽不堪地回到家中,躲在內書房裡氣憤垂淚,又生出辭官還鄉的強烈願望。
這想法只能做颱風迅猛一時,上次與長子次子商議致仕,他二人回信中百般哭勸挽留。說這幾年仕途坎坷,俸祿進項還不夠孝敬上官討好同僚,一直挖肉補瘡苦苦支應,就盼著能再往上走走,早日脫離夾板氣。父親在京裡任高官,上司還肯給他們三分薄面,若離了這層依靠,不知還要受多少苦。
柳家的香火最要緊,兒子們就是柳邦彥的命根,為著他們的前途他連老命都豁得出去,遑論尊嚴?
枯坐著生了一場悶氣,仍勸自己寬心忍耐。
不久,範慧娘領著柳竹秋來了。
女兒離家出走近一個月,柳邦彥對她的憤恨已多半轉為牽掛,現下心情鬱悶更懶得同她算帳,聽說她是回來認錯的,只想儘快修和,等她磕頭賠罪便命她起來。
範慧娘替父女倆說和,幫柳竹秋理著衣裙說:「你不在這段時間,你爹吃飯都沒胃口,看看,都瘦了一大圈了。」
又對丈夫說:「阿秋也瘦了,瞧這胳膊和手,快成皮包骨頭了。我知道老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