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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而皇帝到了,他轉身下跪行禮:「阿耶。」
「我兒不必多禮。」
皇帝快步自宮門外走進,給卞樂使了個眼色。卞樂會意,扶著岑櫻往西側迴廊走:「娘子,請往這邊。」
岑櫻正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回頭去瞧,隔著昏朦的天色與十丈之距,也只能看見那人挺拔模糊的側影,不知怎地,竟有些像那被她推下車的丈夫……
她心憂如焚,還欲再看,卞樂再次催促,近乎是架著她走了。
那側,嬴衍垂著頭,眉目恭敬:「兒方去永寧寺為皇姑祈了福,清池大師託兒問父親安。」
永寧寺為大魏國寺,然位處舊城,距離如今皇城所在的新城尚遠。
他口中的清池大師則是永寧寺住持,本為皇族中人,是皇帝的第四弟廣陽王。性厭紅塵,已於二十年前在永寧寺落髮出家。
皇帝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攬著兒子的肩往殿中走。
嬴衍順勢往西側廊下掠了一眼,廊柱間宮燈交映,一眾宦官正簇擁著一名女子離去。
那女子的身形正似岑櫻,然隔著廊簷上垂下的帷紗與朦朧燈月,也未能瞧清。
他微微一怔,父親的聲音旋即將他從神思中拉回:「聽你母親說,我兒流落西北時,曾與一農女成婚?可有此事嗎?」
嬴衍回過神:「一時權宜之計,竟驚擾了阿耶。兒實為惶恐。」
「那就是有這回事了?」皇帝挑眉,「既如此,為何不把她接入宮中?好歹也是你的女人,也該給個名分。」
「阿耶有所不知。此女心懷叵測,曾意圖加害於兒,兒已命薛世子前去捉捕,只一連一月過去,仍未有回訊。」
他遂將村子遇匪、岑櫻推他下車一事說了,皇帝啞然失笑:「她又不知你身份,自然以孝道為重,保全其父。」
「這姑娘倒是個重孝道的,把她找回來,讓為父也見見。」
嬴衍只得應下:「是。兒這就讓伯玉去查。」
這對天家父子難得見一回,皇帝留兒子用了晚飯,不痛不癢地問了幾句他在西北遭難的事。
嬴衍知曉父親是想保下薛家,遂也順著他的話答,一番父慈子孝,其樂融融之後,皇帝遣使送兒子離開了上陽宮。
時值仲夏,洛陽夜裡的風開始變得炎熱而粘膩。嬴衍一雙烏金馬靴踩在落花上近乎無聲。
他問送他出仙洛門的宦者:「那女人是誰?」
「回殿下,是薛家送上的女子,其餘的,就暫且未知了……」
薛家送上的。
嬴衍劍眉一皺。
父親修習黃老已近十年,清心寡慾,怎可能貿然接受薛家獻的女子?
而岑櫻極有可能落在薛家手裡,難道,會是她?
想起那個村婦,他心頭又是一陣無可言說的惱怒。
從來沒有人敢背叛他,岑櫻卻敢。等她落到他手裡,他定然要叫她為背棄他而付出代價。
他翻身上馬,沉聲吩咐:「繼續打聽著,明日,再來報孤。」
夜,無窮盡的暗夜。
夜風席捲過林間,捲起樹葉層層。
岑櫻好像又回到了出逃的那個晚上,疾馳的車馬,驚起的林雀,嘈雜的吵鬧,不捨的哭聲……
一瞬是周大哥急促地催促,一瞬是父親急切的勸阻,各種雜亂無章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吵得不可開交,到最後,卻都匯聚成同一個畫面——她把丈夫從車上推了下去,賓士的車馬轉瞬即將他踩成了肉泥!
她嚇得大哭,失聲喊了出來:「夫君!」
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黑夜被白晝割破,天光重現,她從夢境裡跌落人間。
身前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