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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流浪匠人。塘邊的野菜已被人與狗吞食一空。你聞到塘裡甜腥的死亡氣息打著幸福的寒噤。那天是深秋的日子,你聽見天邊滾動著隱隱的悶雷。你的破竹籃放在地上驚悸地顫動著預見災難降臨。祖母蔣氏其實是在等雨。等雨下來死人塘邊的馬齒莧棵棵重新躥出來。那頂奇怪的紅轎子就是這時候出現在田埂上的。紅轎子飛鳥般地朝死人塘俯衝過來。四個抬轎人臉相陌生面帶笑意。他們放下轎子走到祖母蔣氏身邊,輕捷熟練地托起她。
&ldo;上轎吧你這個醜女人。&rdo;蔣氏驚叫著在四個男人的手掌上掙扎,她喊:&ldo;你們是人還是鬼?&rdo;四個男人笑起來把蔣氏拎著像拎起一捆乾柴塞入紅轎子。
轎子裡黑紅黑紅的。她覺得自己撞到了一個僵硬潮濕的身體上。轎子裡飛舞著黴爛的灰塵和男人衰弱的鼻息聲,蔣氏仰起臉看見了陳文治。陳文治蠟黃的臉上有一絲紅暈瘋狂舞蹈。陳文治小心翼翼地扶住蔣氏木板似的雙肩說:&ldo;陳寶年不會回來了你給我吧。&rdo;蔣氏尖叫著用手托住陳文治雙頰,不讓那顆沉重的頭顱向她rx房上垂落。她聽見陳文治的心在綿軟乾癟的胸膛中搖擺著,有氣無力一如風中樹葉。她的沾滿泥漿的十指指尖深深扎進陳文治的皮肉裡激起一陣野貓似的鳴叫。陳文治的黑血汩汩流到蔣氏手上,他喃喃地說:&ldo;你跟我去吧我在你臉上也刺朵梅花痣。&rdo;一頂紅轎子拚命地搖呀晃呀,虛弱的祖母蔣氏漸漸沉入黑霧紅浪中昏厥過去。轎外的四個漢子聽見一種蒼涼的聲音:
&ldo;我要等下雨我要挖野菜啦。&rdo;
她恍惚知道自己被投入了水中,但睜不開眼睛。被蹂躪過的身子像一根鵝毛飄浮起來。她又聽見了天邊的悶雷聲,雨怎麼還不下呢?臨近黃昏時她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睡在死人塘裡。四周散發的死者腐臭濃烈地粘在她半裸的身體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死者以古怪多變的姿態糾集在腳邊,他們醬紫色的胴體迎著深秋夕陽熠熠閃光。有一群老鼠在死人塘裡穿梭來往,倉皇地跳過她的胸前。蔣氏木然地爬起來越過一具又一具行將糜爛的死屍。她想雨怎麼還不下呢?雨大概不會下了因為太陽在黃昏時出現了。稀薄而銳利的夕光瀉入野地刺痛了她的眼睛。蔣氏舉起泥手捂住了臉。她一點也不怕死人塘裡的死者,她想她自己已變成一個女鬼了。
爬上塘岸蔣氏看見她的破竹籃裡裝了一袋什麼東西。開啟一看她便向天嗚嗚哭喊了一聲。那是一袋雪白雪白的粳米。
她手伸進火袋抓起一把塞進嘴裡,性急地嚼咽起來。她對自己說這是老天給我的,一路走一路笑抱著破竹籃飛奔回家。
我發現了死人塘與祖母蔣氏結下的不解之緣,也就相信了橫亙於我們家族命運的死亡陰影。死亡是一大片墨藍的弧形屋頂,從楓楊樹老家到南方小城覆蓋祖母蔣氏的親人。
有一顆巨大的災星追逐我的家族,使我扼腕傷神。
陳家老大狗崽於一九三四年農曆十月初九抵達城裡。他光著腳走了九百里路,滿面汙垢長發垂肩站在祖父陳寶年的竹器鋪前。
竹匠們看見一個乞丐模樣的少年把頭伸進大門顫顫巍巍的,汗臭和狗糞味湧進竹器鋪。他把一隻手伸向竹匠們,他們以為是討錢,但少年緊握的拳頭攤開了,那手心裡躺著一把錐形竹刀。
&ldo;我找我爹。&rdo;狗崽說。說完他扶住門框降了下去。他的嘴角疲憊地開裂,無法猜度是要笑還是要哭。他扶住門框撒出一泡尿,尿水呈紅色衝進陳記竹器店,在竹匠們腳下汩汩流淌。
日後狗崽記得這天是小瞎子先衝上來抱起了他。小瞎子聞著他身上的氣味不停地怪叫著。狗崽鬆弛地偎在小瞎子的懷抱裡,透過淚眼凝視小瞎子,小瞎子的獨眼神采飛揚以一朵神秘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