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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逐漸和緩,他重新坐下去。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他說,醫生一定在替她拿,拿那個,雞蛋。
我帶了三個塑膠袋,眉君說,我說到做到,我要把那東西送到蕭家去,我讓他們追著我媽打!我讓他們用擀麵杖打人!這種人,舉報他們有屁用。為什麼要去舉報?早知道這樣,不如讓小孟帶幾個朋友,把他家的空調砸個稀巴爛!
她喜歡舉報。松滿說,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性。她跟蕭家結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以前她就檢舉過蕭家老頭偷聽敵臺的事,他們一家人都恨透了你媽。
眉君想說什麼,她身後手術室的門卻開啟了。眉君慌張地跳到一邊,看著從裡面出來的女醫生。
事情不像他們估計的那樣,女醫生手裡沒有任何東西,她正在熟練地把手上的橡皮手套摘下來。門外的父女倆用一種相仿的熱切而驚恐的目光看著女醫生的臉,看見的只是一付口罩和口罩上面的淡漠的眼睛。女醫生說,張大夫在fèng合刀口,病人馬上就出來了。松滿鼓起勇氣問,那個,那個雞蛋有沒有‐‐女醫生知道他在問什麼,她的回答顯得非常簡潔而乾脆。沒有拿。女醫生說,拿了只能讓她少活幾天,已經蔓延到全身了。不動為好。你們做家屬的,儘量讓她快樂幾天吧。
先是眉君蹲下來嗚嗚地哭了,然後松滿也把頭抵著牆哭出了聲音。眉君哭著,手伸到口袋裡去掏手帕,掏出來一個塑膠袋,她想到剛才還在討論的那個計劃,猛地把塑膠袋扔在了地上,就像扔掉了一條蛇,眉君看著自己的手大聲地痛哭起來。
這種絕望的時刻,無邊的悲傷使人方寸大亂,許多事情,比如向某個鄰居興師問罪之類的事,只能先擱在一邊了。
第十天
千美醒來的時候窗外正下著雨。聽雨聲浙浙瀝瀝的,不像是夏天的陣雨,反而像是耐心的秋雨。窗外的電線上凝結著一排整齊晶瑩的水珠,一隻麻雀慌慌張張地飛來,站在電線上,看見千美,嚇了一跳,又慌慌張張飛走了。
千美眨巴著眼睛,她在判斷那些喪失記憶的時間,很快地千美得到了結論。她喊了一聲松滿的名字,聲音太微弱了,松滿在看報,他沒有聽見。千美聞到了一股大蒜的味道,她知道松滿正坐在她的床邊。千美不再喊了,她努力地偏過頭去看對面的病床,對面的病床是空的。千美的眼睛又開始眨已,她的身子下意識地動了一下,這個動作給她帶來了異乎尋常的痛楚。千美知道她不能動,身上到處都插著管子,她的身體現在酷似一袋板結失效的水泥。千美呻吟了一下,她的呻吟終於驚動了松滿,松滿扔下報紙撲了過來,你醒了?松滿手足無措地看著妻子,又向門外張望,他說,醒了,醒了該去叫醫生。
千美說:對面申阿姨呢?
松滿看了看對面的床,他說,轉病房了。不知道轉到哪兒去了。
千美審視著松滿的表情,她好像從中發現了問題。騙人,千美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洞察一切的微笑,她說,癌症,能轉到哪兒去?
醫生不讓你說話。松滿說,自己剛醒來就去管別人的閒事。我得去叫醫生。
千美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她說,轉到哪兒去,轉到太平間去了吧?
松滿有點焦急,讓你別說話你怎麼不聽呢?他說,我不跟你說閒話,我去叫醫生。
千美聽見松滿的腳步聲一路匆匆地響過去,千美又睜開眼睛,盯著大花板思考著什麼。可憐,申阿姨。千美說,一世人生,死在醫院裡。
女醫生進來時千美裝作睡著了,千美不喜歡面對她的那張嚴肅的自負的臉,或者說千美對女醫生充滿一種莫名的戒備。這種狀況從第一次門診就開始了。千美不信任任何年輕的醫生,尤其是年輕的女醫生,千美很害怕自己成為這些年輕人鍛鍊學習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