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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王拓沒有說話。快到市立醫院時他回頭朝楊泊父子看了一眼,他說,我很難受。我很抱歉,硬把你拖來了。楊泊說,這沒有關係,每個人平均八個月會碰到一次意外事件,無法避免。
楊泊抱著孩子跟隨王拓走進任佳的病房。剛剛施行了灌腸術的任佳躺在病床上,容顏比平日更加嬌艷美麗。楊泊抱著孩子坐在一隻方凳上,看著任佳半醒半睡的臉若有所思。在病房瀰漫的來蘇兒的氣味中,他依稀看見一些白色藥片在腸道里緩緩行進,然後又看見肥皂泡沫在腸道里像波浪一樣翻滾的幻景。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楊泊覺得服用安眠藥自殺無疑是一種遊戲。
老楊,我不是為你死的,我只是悲嘆生活的蒼白和不如人意。任佳突然說。
我知道這一點,誰也不會為別人而死。
死亡是美麗的。我體驗到了死亡的美麗的詩意。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死過。不過我想死亡不是件美麗的事情。人活膩了才想到死,死很平常地降臨,就像水池裡的魚,它一旦跳到水池外面就會死去。
你沒死過,你不知道死亡是一種什麼感覺,就像一首歌中唱的,隨風而去,對了,就是一種隨風而去的感覺。
隨風而去。楊泊點了點頭,他抬眼望窗外,窗外是淡藍的天空和梧桐的枝權,一片葉子在陽光中旋卷著。楊泊說,天氣多好,一切都在隨風而去。
到了冬天,楊泊失去了往日的自由和快樂。他一個人帶著未滿周歲的孩子,身心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每隔一天,任佳就透過傳呼電話找他聊天。任佳在那次自殺未遂後,非常喜歡與人討論人生和哲學問題。楊泊不得不抱著孩子奔下樓去接她的電話。任佳在電話裡長篇大論,往往要談上五六分鐘,這使旁邊等著用電話的人很有意見,楊泊說,我沒有辦法,你們沒聽見?我什麼也不想說,我只是一個誠實的聽眾。
楊泊曾經接到馮敏的一個電話。楊泊拿起話筒時什麼也沒有聽見,他說,你是誰?對方沒有聲音,楊泊聽見一種類似嗚咽的輕微的聲音,然後電話就被結束通話了,憑感覺楊泊知道打電話的是馮敏。他想女人怎麼都喜歡在電話裡表達她的情感,女人天生喜歡這種半藏半露的方式。
這年冬天楊泊幾乎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楊泊家裡沒有日曆,只有一捲風景攝影畫歷,畫歷依然停留在七月。七月是炎熱而浪漫的夏季。現在是冬天了,有時候楊泊發現了畫歷的錯誤,但他不想去糾正這個錯誤。
這天早晨窗外傳來一陣鞭炮聲,搖籃裡的孩子被嚇哭了。楊泊走到窗前,發現大街上的人比平日擁擠,遠遠地他看見百貨公司掛出了紅色的燈籠,燈籠上有&ldo;慶祝元旦&rdo;四個大字。楊泊這才想到原來是節日,節日總是很嘈雜很擁擠的。人們喜歡節日情有可原,楊泊只是覺得鞭炮太吵了。
元旦這天後來成為馮敏記憶中一個可怕的日子。馮敏原來準備這天回家去的,她知道她遲早要回去,特意選擇了元旦這個日子,因為這天象徵著新的開始。早晨八點鐘左右,馮敏買了一束她最愛的石竹花,帶著一隻大包準備回家。正要出門的時候馮敏的幾個話劇團的同事來了。他們出於關心來看馮敏。馮敏只得打消了早晨回家的主意。他們問起馮敏和楊泊的齟齬,馮敏說著說著,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那群同事走時已近中午,馮敏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眼泡紅腫,很難看的樣子。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這個樣子,馮敏想她只有下午回去了。
中午的時候孩子仍然不時地啼哭。孩子自從被鞭炮聲嚇醒後就一直在哭,楊泊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未能制止孩子的哭聲。他給孩子量了體溫,體溫正常,證明孩子沒有發燒。他無可奈何了,他不知道孩子為什麼在新年伊始的時候這樣大哭不止。
楊泊把孩子抱到陽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