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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滿是殘骸瓦片,十字路口堆著街車車廂與水泥塊,企圖遮蔽山上狙擊手的視線。走出門外就表示你接受遭遇不測的可能。另一方面來說,德拉崗也知道,待在家裡室內也沒有兩樣。
每一天,他記憶中的薩拉熱窩在一點一點地消逝,就像是用手掌捧著的水一樣,當這一切都消失時,他懷疑還有什麼會留下?他不知道,若不能記得過去的生活,忘記了曾住在這美麗城市的日子,往後會是怎樣的情況?在戰爭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試著靠自己的記憶去對抗在這座城市裡消逝的一切,當他看見某棟大樓時,他會試著去想象那大樓原本的模樣。當他看見過去認識的人時,他試著不去在意他們的外表與行為上的變化。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開始見山是山,直到有一天他才明白,即使是在心裡,他也已不再反抗這座城市的消逝。在他身邊所見的是他唯一擁有的真實。
第一章 德拉崗(2)
他住在城中從露天市場往上爬的山丘上。今天他上街往西走了將近一個小時。他打算去城裡的烘焙廠,那是他工作的地點。他在烘焙廠工作了近四十年,要不是戰爭的緣故,他很可能早就考慮退休了。德拉崗很幸運他能夠從事這個工作,也很幸運能因此免於服兵役,雖然對這幫一直在尋找新兵源的惡徒來說,免役令也不具有任何意義。城裡的所有人現在幾乎都處在失業狀態,他也很少領到以現金支付的薪水,反正現金好像也沒有用了,他都領麵包當薪水帶回家,而且不管是不是他的工作日,他都可以免費到員工餐廳用餐。所以即使今天他不用上班,他也打算去員工餐廳,這樣一來他就不必在家吃飯了。
他的家在舊城區北邊的米澤塔司,是一間三房的公寓,他與妹妹一家人同住。德拉崗以前住在格拉巴察西邊的賀拉索一帶,他覺得那間公寓很棒,但現在那地方已淪為戰爭的前線,最後一次見到那間公寓時,裡面的裝潢已被手榴彈毀滅殆盡,他很肯定後來那整棟建築都倒塌了。無論如何,他已經不可能留在那裡了,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戰爭開始前,德拉崗便將妻子芮莎與他們十八歲的兒子送出國了。就他所知,現在他們應該在義大利。他跟妻兒失去聯絡已經三個月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接到他們的隻言片語。可是就某部分來說,他也希望在戰爭結束前都不要有他們的訊息。他曾聽說有些女人從海外寄離婚檔案回國,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辦法承受這種打擊。他已經六十四歲,看起來不像是個當爸爸的,倒更像是個當爺爺的人。反正他們的婚姻向來都不完美,分隔兩地生活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感到輕鬆。妻子小他六歲,很晚才生兒子。妻子生下戴佛的時候已經四十歲,兩人原本都已經不期望會有小孩了。
不論他的妻子與兒子在哪裡,他都希望他們能快樂。他很高興妻兒不必跟他妹妹一家人擠在同一間公寓裡。德拉崗與他的妹夫一直都處不來,雖然彼此都不願承認,不過他們都寧可不要像現在一樣,花那麼多時間窩在一起。但是德拉崗能夠帶麵包回家,所以不會被掃地出門,而除了寄人籬下,他也無處可去。
烘焙廠離他妹妹家不遠,約摸三公里路程。過去走這段路只要花四十五分鐘。如今即使再趕也得花上一個半小時。今天他其實是為了出門而出門的,而且他也不趕時間。他一路幾乎都保持著這樣的緩慢步伐,除了在通向弗班傑橋的那個十字路口,那裡特別危險,他儘快穿越過街道,試著不去想自己是不是已落入某個狙擊手的視線範圍內。
此刻他正行走在市區大道上,就是以往街車透過的那條幹道。為了保護汽車與行人,抵擋從南方山頭而來的攻擊,馬路的南邊堆起了高高的路障。當然對狙擊手而言,依然有不少可供攻擊的空隙。他曾聽到外國人稱這個地方為“狙擊手之巷”,這說法讓他覺得可笑。對他來說,薩拉熱窩的每條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