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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誰都有媽,在這逢年過節的時候,誰不想媽?媽,媽,媽知道女兒在這裡受罪嗎?人和人之間只有母親能寬容兒女的一切罪過!整個號子悶了一會兒,幾分鐘後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抽咽。
&ldo;謝謝媽!&rdo;
舞臺上,李玉和威風凜凜接過一杯酒,衝著那個比他年輕好幾歲的男&ldo;媽&rdo;:&ldo;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rdo;
臺下幾千隻眼睛直瞪瞪地瞅著,包括剛才為想媽痛哭的雞窩組全體。九斤黃的前面正好是一個大柱子,擋住了她豐滿肉感的身子,也擋住了舞臺上的男人。她恨恨地罵了一句,歪著身子探著頭,使勁往前看,生怕落下一個動作。她可是有些日子沒見到男人了,這時她特別羨慕第一排的燒雞,雖然得仰著脖子,可是李玉和一家子肯定注意到那件米黃大衣了。
禮堂是個長方形的建築,外表像個巨大的火柴盒。為了支撐水泥預製板組成的屋頂,豎了許多方柱,一頭用紅磚砌了個三四尺高的平臺。這個地方既是禮堂又堆農具和種子,陰天下雨在這裡打稻麥,平坦的屋頂還可以晾曬糧食。現在平臺上掛了紫紅布幕,簷子上貼著紅底白字&ldo;歡度春節,加速改造&rdo;八張方紙,提醒大家:過節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女囚的位置緊挨著舞臺,在戲院裡這種座位算特級座,多半讓貴賓或者出高價的主兒享受。女囚們坐在這裡倒不是因為她們高貴,而是出於&ldo;安全&rdo;。進場時她們第一,出場時她們最後,坐定了不許回頭,若有哪個腦袋不聽使喚,即刻被叫出來押回號子。後面空出三排,再坐上三排公安人員或者家屬,然後才黑壓壓地開進男囚和就業職工。這麼一安排,就是千里眼也只能看見前邊花裡胡哨的一片脊樑,瞧不見廬山真面目,更沒法眉目傳情做什麼手腳。坐著特級座的女囚們只能聽得背後無數異性發出的粗重的氣息,是咳嗽?打嚏?還是放屁?全憑想像去斷定;加上沉重的腳步,公安人員的呼喝,猶如聽一場隔壁戲。她們只准把全部注意放在前面,前面是舞臺,她們的位置優越得能夠數清老旦臉上有幾根沒拔盡的鬍鬚。
舞臺上的表演挺吸引人。這個勞改農場自從1957年以後收容了許多右派,就好像豆漿裡點了鹽滷,幹什麼都能成了型。也不知為什麼那麼多的尖子都姓了&ldo;右&rdo;。你說要開個醫院,什麼內外婦兒眼耳鼻喉一應俱全,連藥劑師都有。你說要辦張報紙,從總編輯到記者、美術編輯全能配齊。你說要蓋房,設計施工安裝,什麼都是工程師級的。你說要湊一臺戲,生旦淨末醜,京劇話劇越劇,連會唱上黨梆子的都能找出一個來。這不是?臺上的李玉和便是個摘帽右派,他還有點歷史問題,解放前幹過幾年國民黨的稅務官,解放後留用了,大鳴大放時不識相,提了幾條意見,第一批就來到這勞改農場。他從小好喊幾嗓子,愛往戲院裡鑽,當了稅務官到哪兒都有人巴結。名角兒上趕著把絕活兒教給他,他練成個全能,文武昆亂不擋,不過最拿手的是小生。當年他票的《呂布戲貂嬋》簡直轟動全城。扮相俊美雄壯、唱得好、武藝好的呂布一亮相便迷倒了許多女客。他又姓呂,從此襲了&ldo;呂布&rdo;的名號,真名倒被人淡忘了。&ldo;呂布&rdo;來到勞改農場沒吃過苦頭,皆因農場第一把手也是個京劇迷,一來二去發現他的水平比正宗角兒還高,以他為首成立了個文教隊,陸陸續續聚集了一幫演員和琴師。文教隊在農場是貴族待遇,三年自然災害囚們餓得前心貼後心的時候,他們的口糧標準跟隊長一樣。他們也沒辜負第一把手的栽培,慈渡文教隊名聲響噹噹,能唱全本的《玉堂春》、《秦香蓮》、《挑滑車》、《失空斬》……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