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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取燈又有點不方便,就選擇了“鄰家”這個詞。鄰家是個無可挑剔的稱謂,有幾分輕淡,還有幾分親近。
取燈問時令想不想四區,時令反過來讓取燈回答。取燈想了想,把齊肩的黑髮向後一搖,衝時令歪過頭,機靈地說:“你不是說百人百姓百脾氣麼,誰知道你是什麼脾氣。”
時令說:“我那句話是和群眾打交道的體會,並不適用於自己的同志和戰友。”
取燈說:“我是你的同志和戰友?那你剛才還叫我鄰家。”
時令說:“鄰家加戰友不就更近了?現在我正和你說話,要是敵人打過來,眼前正有條戰壕,我們往戰壕裡一趴,不就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
取燈覺得時令的話既機智又富革命情意,但他們的談話沒有再繼續。時令說他必須趕快過孝河,明天敵工部的人在孝河以南集合。不久他們就要過封鎖溝,到東邊執行任務。時令說完果斷地一轉身就走下小道,朝著一片乾花柴地走去。取燈也轉回身往笨花走。
取燈走了幾步,聽見身後有人踏著乾花柴又走過來,這當然是時令。她站下問他:“怎麼又回來了,莫非還有事?”時令說:“還有件事,也不重要。”取燈說:“快說吧,這麼吞吐並不是你的性格。”時令說:“你要脫產了,怎麼就想不到‘動員’我一樣東西?我是個脫產幹部呀。”
取燈對時令這番話沒有思想準備。她隱約聽說,八路軍時興互相動員東西:一頂軍帽,一支鋼筆,一個筆記本,一條皮帶,甚至手槍、子彈。互相動員東西是八路軍革命情意的互相表達,但取燈還不曾想到從時令身上動員東西。也許“動員”是抗日隊伍裡的一種時尚,你懂得了“動員”,便是真正的脫產幹部了。這時時令先開了口,他直截了當地問取燈:“你不想動員我這條皮帶?”取燈不知怎樣回答,或許她感到一條皮帶的分量是很重的。時令卻早已把皮帶從腰間解下來,交到取燈手中說:“真不知你係上皮帶什麼樣,你係上我看看。”
取燈把皮帶系在腰間,一腳邁到一個畦背上,輕輕搖了搖頭髮說:“看吧。”
時令眼前是一個全新的取燈,一條皮帶把取燈打整得十分英氣。月光下,時令才第一次看清了取燈的身材,也才想到剛才取燈問他,離開四區還想不想四區這句話的珍貴。莫非取燈的話裡另有意思?他不準備立刻讓取燈去證實,只是想,戰爭年代,人還是暫時忽略一下自己為好。現在讓他動心的是取燈大襟上那支鋼筆:金燦燦的掛鉤像麥穗。時令想,派克的。他開始打這杆鋼筆的主意了,他想,我替取燈動員了我的皮帶,取燈沒準兒會替我動員了她自己那支鋼筆吧?但是取燈沒有提到鋼筆的事。取燈的鋼筆是不會輕易被人動員去的,那是老父親向喜贈她的,她珍重它。
時令見取燈不提鋼筆的事,便又後悔起剛才的閃念,心想我簡直快成狹隘小人了,送人一條皮帶為什麼就想要人家一支鋼筆。他這才和取燈握了手,又急忙轉回了乾花柴地。
取燈繫著皮帶往笨花走,只覺得離抗日近了許多。她弄不清這是因為繫上了時令的皮帶,還是因為她要脫產,也許兩方面的原因都有。她想,要是隻脫產沒皮帶,看起來仍然和老百姓沒什麼區別;要是隻系皮帶不脫產,看上去就有幾分虛榮。那麼,時令送給她皮帶,無論如何是件再合適不過的事。
取燈繫著皮帶往笨花走,像一次革命演習一樣。她假想著幹部們的進村方式,便不走大路,專走僻靜小道兒。她微微貓著腰,在月亮的黑影兒裡七拐八拐地拐到自己家門口,輕輕推開家門又輕輕掩上,然後徑直來到世安堂。她看見世安堂的窗紙還亮著,便拍了拍門說:“向文成同志在家嗎?”
向文成聽出是取燈,可他沒有去給取燈開門。取燈自己推門進來,見向文成一個人在屋裡悶坐著,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