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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膠大桶。她不僅僅把我當成了傾訴物件,還把我當成了她
的狗頭軍師。她經常猶豫不定地問我:“狗啊,你說我該怎麼辦?”
“狗啊,你說她會離開他嗎?”
“狗啊,你說他這次去濟南開會,她會不會去找他?”
“狗啊,你說他是不是根本沒去濟南開會,而是帶著她躲到什麼地方去肉麻?”
“狗啊,你說是不是真有那樣的女人,沒有男人肉麻她就活不下去?”
對這些連篇累牘的問題,我全部以沉默對之,我只能以沉默對之。我默默地
注視著她,心思隨著她提出的問題大幅度地跳躍著,時而飛上天堂,時而墜入地
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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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啊,你給評評理,是他的不對,還是我的不對?”她坐著一個小方凳,
背靠著廚房的案板,在一塊長方形的磨石上,磨著那些生鏽的菜刀、鍋鏟和剪刀,
她好像要藉著這個與我傾心交談的機會,讓家裡所有的鐵器重放光芒,她說,
“我是沒有她年輕,是沒有她漂亮,可我也是從年輕時走過來的,也是從漂亮時
走過來的,你說對不對?再說了,我不年輕,我不漂亮,他呢?他不是一樣嗎?
他即便年輕時也沒漂亮過啊,他那半邊藍臉,半夜裡一開燈,嚇得我直打哆嗦啊,
狗,狗,要不是被西門金龍那流氓壞了名譽,我怎麼肯嫁給他?狗啊,我這輩子
就毀在他們哥倆手裡了……”她說到動情處,眼淚跳出眼眶,落在胸襟上,“現
在,我老了,我醜了,他升官了,他發達了,就想扔掉我,像扔掉破鞋爛襪子一
樣,狗,你說,天理何在?良心何在?”她奮力地磨著刀,斷斷續續地說,“我
要挺起來!我要硬起來!我要把自己身上的鏽磨去,像這把刀一樣,放出光來!”
她用指甲蓋兒試試刀鋒,刀刃在指甲上留下白色的痕跡,此物已成利器,她說,
“明天我們回老家去,狗,你也去,我們用他的車,十幾年來,我從來不用他的
車,不佔公家一丁點便宜,維護了他的好名聲,他的群眾威信,有一半是我幫他
樹起來的。狗啊,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咱們不忍了,咱們也像那些當官家
的女人一樣抖擻起來,讓人們知道,藍解放有太太,藍解放的太太也能上得檯盤
……”
轎車越過新修的財富大橋駛入西門屯,當年那座低矮的小石橋被廢棄在新橋
的右側,一群光屁股的男孩子,站在那小石橋上,變換著姿勢,接二連三地、撲
通撲通地跳到扎到跌到河裡,激起濺起砸起一簇簇一串串一片片水花兒。這時,
你兒子才停下了手底的遊戲,從車窗望出去,臉上出現羨慕的神情。你妻子對你
兒子說:“開放,你大姨家歡歡在那裡。”
我模模糊糊地回憶起歡歡和改革那兩張小臉。歡歡的小臉幹於巴巴、乾乾淨
淨,改革的小臉白白胖胖,但嘴唇上總是沾著鼻涕。他們倆幼時的氣味還儲存在
我的記憶裡。我回憶著他們的氣味時,與八年前的西門屯有關的數千種氣味便如
一條氣味的大河,洶湧而來。
“這麼大了,還光著屁股玩。”你兒子嘟噥著,不知是鄙視還是羨慕。
“待會到了家,嘴巴要甜,要有禮貌,”你妻子說,“要讓爺爺奶奶、姥姥
姥爺高興,要讓親戚朋友佩服。”
“你弄點蜂蜜抹到我嘴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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