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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杉說:「她沒聯絡我。」
袁嬸驚訝:「她沒去找你嗎?」
天井裡處處蚊香,是樂有薇來過的痕跡,她很關心自己,秦杉懊惱:「去了,可我喝醉了。」
袁嬸呆住了:「那她是自己走夜路回酒店的?」
秦杉訝然:「江天呢?」
「小江昨天下午先走了,你也不知道?」袁嬸跺腳,「她自己走夜路,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秦杉想起酒醒時那一地蚊香灰燼,樂有薇擔心他被蚊子叮咬,可她自己呢?鄉下不比城市,入夜是極致的黑,山路不好走,很怕草叢裡竄出小動物嚇到她,很怕她摔著,很怕她害怕,她怎麼不喊醒他,讓他把她送到江集?傻瓜。
秦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想給樂有薇打電話,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撥出,再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刪掉,袁嬸直嘆氣。秦杉不知跟樂有薇說什麼,連她也不知跟秦杉說什麼。
昨天下午,江天和嚴老太聊天時說了,秦杉的外公和江天的爺爺是多年老友,秦杉和江天從小就認識。這種交情,袁嬸沒辦法慫恿秦杉跟江天搶女人,他看著就不是那樣的人,可他這麼難過。
秦杉默默離開,茫然地走在田間,走過池塘,一路走到江集村口,這時刷開了網路,樂有薇更新了朋友圈,一條連結,五個字:江家林見聞。
秦杉點開,網路卡得不行,他走到加油站,用服務區的網路看完。影片名為《閒拈針線伴伊坐》,只有幾分鐘:閒適亭刺繡的婦人們,她們的繡品,袁嬸家的灶臺,祠堂的太夫人畫像,沿途的梅花樹,甘蔗林,稻場的草垛,田間勞作的老人,孩子們上學的陡峭山路……
秦杉跟著樂有薇拍攝的視角,重溫他帶她走過的每一個地方。他發現樂有薇好像很喜歡苦菜,拍了好幾次,一簇簇小黃花,蜜蜂停留;一片片鋸齒般的葉子,絨毛光滑可辨。
那天,秦杉教樂有薇辨認梅花樹,她看到苦菜,問那是什麼,秦杉回答了,樂有薇呀了一聲:「減肥時吃過,長在地裡就不認識了。」
樂有薇是細骨架,秦杉想,她挺瘦,居然也叫著要減肥。樂有薇又問:「本地人這麼愛吃苦菜嗎?我看種得到處都是。」
秦杉說:「它有藥效,袁嬸說,它是很好的飼料,豬和鵝都愛吃。」
樂有薇笑著說:「我喜歡吃空心菜葉子,爸爸說他小時候,葉子是拿來餵豬的。他不知道,我長大了還在吃葉子,各種葉子。」
樂有薇的笑容裡有幾分惆悵,像一朵花,美麗,芬芳,嬌弱,秦杉忍不住說:「苦菜還有個名字叫女郎花。」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樂有薇在表達什麼。她用苦菜代指了堅韌的女人,但不渲染苦難。她的鏡頭下,處處閒筆,背景聲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鳥雀撲稜翅膀的聲音,水牛的哞哞聲,鋤地聲,夾雜著婦人們閒談聲,大笑聲。
秦杉目光掃到評論,有人問為什麼沒有解說;也有人說拍得有趣,也很美,時長短,不悶;還有人說,配解說反而破壞意境。漸漸有人認出苦菜,說自己吃的健身餐裡就有它,再然後,有人說,風景是美,但是太靜了,心裡發慌,住幾天還行,要住一輩子絕對會發瘋。
終於有人問:「我們能為她們做點什麼?她們繡的東西可以買到嗎?」
秦杉為樂有薇欣慰,捲簾人說海棠依舊,但是懂的人看到了雨疏風驟。他在想,「苦」字的構造意味深長,草字頭,古代的古。綠草蒼蒼,古意盎然,但是時代在發展,原生態意味著清苦,清淨而艱苦。
樂有薇關於苦菜的畫面,是有意為之。結尾處,她拍了池塘邊那棵樸樹,一行很短的文字浮出來:江家林,大山深處的小村落,地圖上沒有標註它,她們在這裡生活著。
青青綠樹,象徵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