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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空蕩蕩的情緒如同飄揚的雪花包圍了林祥福,女兒嚶嚶的哭聲將他喚醒,他感到風雪打在眼睛上,女兒的哭聲讓他意識到在雪中站立太久了,他抬腳離去,可是沒有了腳的感覺,也沒有了小腿的感覺,他向前走去時只有大腿的感覺。他覺得女兒的哭聲是飢餓之聲,他不由自主向陳永良的家走去。林祥福在樹木凍裂和鳥兒掉落的聲響裡,一步一步走到陳永良家門前,這時候小腿的感覺回來了一點。
林祥福沒有見到小美最後的形象——她的臉垂落下來,幾乎碰到厚厚積起的冰雪,熱水澆過之後的殘留之水已在她臉上結成薄冰,薄冰上有道道水流痕跡,於是小美的臉透明而破碎了,她垂落的頭髮像是屋簷懸下的冰柱,抬過去時在凹凸的冰雪上劃出一道時斷時續的裂痕,輕微響起的冰柱斷裂聲也是時斷時續。小美透明而破碎的清秀容顏離去時,彷彿是在冰雪上漂浮過去。
三十六
顧益民以商會名義安葬了小美與阿強,女傭遺體由她家人接去。小美與阿強葬在西山腳下僻靜之處,在溪水和小路之間,溪水長年流淌,小路在此中斷,那裡是西山北坡,終日不見陽光,青苔遍佈,青草樹葉綠得發暗。這是沈家的祖墳之地,矗立七塊墓碑,其中一塊墓碑上刻著「沈祖強紀小美之墓」。
小美與阿強成殮時,顧家的女傭和僕人分別取出紅布包裹的嬰兒胎髮眉毛和綢布包裹的銀票。銀票數額之大讓顧益民暗暗吃驚,依靠織補生意難有如此收入。女傭開啟紅布包裹,給顧益民看了嬰兒的胎髮和眉毛,又說在給小美清洗遺體時,注意到她腹部有妊娠痕跡。
顧益民心裡蹊蹺,不知道這兩人離開溪鎮去北方後做了什麼,有一點可以確認,小美在外有過生育,家裡的女傭和僕人說起他們兩人剛回溪鎮的日子,有人在夜深人靜之時聽到小美悲切的哭聲。顧益民想到小美把孩子的胎髮和眉毛珍藏在內衣口袋裡,孩子可能生下不久就夭折了,他們可能把孩子葬在遙遠的北方,可能鄰近一條寬闊的大路或者一條波濤翻滾的河流。
顧益民吩咐家裡的女傭和僕人,這些應是難言之隱,不要外傳。考慮到阿強已無親人,小美尚有父母,從阿強內衣口袋裡取出的銀票裡,顧益民拿出大部分派人送去萬畝盪西里村紀家,餘下的存放在商會,阿強與小美的後事由此支出,日後派有專人負責沈家墓地,除草添土,清洗墓碑,這些費用也由此支出。
顧益民事必躬親,吩咐僕人去找木工做兩具棺材,即使棺材的材料,他也關心,他說:
「棺材要以松柏製作,不用柳木,松柏象徵長壽,柳樹不結籽,不吉利,會斷子絕孫。」
顧益民說完這話,想到阿強與小美已無後嗣,何來斷子絕孫,不由啞然失笑,過了一會兒他說:
「棺材還是以松柏製作。」
阿強與小美各自入棺時,顧家的僕人和女傭提到從紀小美內衣口袋取出的嬰兒眉毛和胎髮,詢問顧益民是否分出一半放入沈祖強的棺材,畢竟沈祖強是父親。顧益民思忖片刻,沒有同意,他說既然是從紀小美內衣口袋找出來的,也就應該放回到原處。
小美入土為安,她生前經歷了清朝滅亡,民國初立,死後避開了軍閥混戰,匪禍泛濫,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小美長眠於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林祥福卻從未踏足這裡。林祥福很多次來到西山,他與陳永良爬上西山俯瞰溪鎮,他懷抱林百家,然後是手牽林百家,再然後是林百家在前他在後,父女一起爬上西山,可是他從未到過這僻靜之處。小美長眠十七年之後,才在這裡迎來林祥福。
田氏兄弟拉著棺材板車出了溪鎮北門的這天早晨,正是陳永良隊伍與張一斧土匪在汪莊激戰的開始。田氏兄弟出了溪鎮,走了沒有多遠,逃難的人群迎面而來,他們告訴田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