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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說到“乖”這個字,他說:“這是個很不乖的字。”最早在《易經》裡,有“家道窮,必乖”的說法,從這兒開出來的解釋,“乖”字都有“悖離”、“違背”、“差異”、“反常”、“不順利”、“不如意”的意思。
魏先生在堂上說到此處,大約是想起要引用什麼有韻味的文字,便開始搖頭晃腦地醞釀起情緒來。過了片刻,吟唸了一段話:“故水至清則無魚,政至察則眾乖,此自然之勢也。”吟罷之後,又用他那濃重的福州腔普通話說了一大套,大意是說,這一段話原本是從《禮記》裡變化出來的,可是《禮記》的原文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前一句完全一樣,後一句怎麼差這麼多?
“‘人至察則無徒’跟‘政至察則眾乖’是一樣的嗎?”魏先生從老花鏡上方瞪圓了眼睛問:“你考察女朋友考察得很精細,是會讓她跑掉呢?還是會讓她變乖呢?”
我記得全班安靜了好半晌,才猛可爆起一震驚雷也似的呼聲:“變——乖!”
“那麼你女朋友考察你考察得很精細,是會讓你跑掉呢?還是會讓你變乖呢?”
我們毫不遲疑地吼了第二聲:“跑——掉!”
“你們太不瞭解這個‘乖’字啦!”魏先生笑了起來,接著才告訴我們,主導政治的人查察人民太苛細,是會讓人民流離出奔的,“乖”就是“背棄而遠離”之意,“無徒”是人民背棄遠離,“眾乖”也一樣。至於男女朋友之間,不管誰查察誰,恐怕也都會招致同樣的結果。
在我的語文課本的空白處於是留下了這樣一句怪話:“誰察你你就乖”。
有人解釋唐代李廓的《上令狐舍人》詩:“宿客嫌吟苦,乖童恨睡遲。”說“乖”字是聰明機靈甚至馴服的意思,我不認為乖字有這麼早就變乖。就各種文獻資料比對,起碼到了王實甫的《西廂記》裡,“乖性兒”指的還是壞脾氣呢。此外,在元人的戲曲之中,表示機靈的“乖覺”這樣的字眼才剛剛誕生。馮夢龍形容愛人為“乖親”,也是明朝的事了。
這個字之所以到了近代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認為是從一代又一代的父母對孩子的“悖離”、“違背”之無奈嘆息而來。當父母抱著好容易鬧睡的孩子嘆說“真是乖(壞的意思)啊!”的時候,其實是充滿了疲累、怨懟和無奈的。然而,孩子畢竟還是睡著了,不是嗎?抱怨的意義也就變得令人迷惑了。
張容對他媽媽最新的承諾是這樣的:“到母親節那一天,我會表現得乖一點。”
他妹妹及時察覺這話很不尋常,且牽涉到她的權益,馬上嚴肅地問她哥:“我也需要這樣嗎?”
7。公雞緩臭屁
“增加文言文的教材比例”似乎變成了家長們對於臺灣十年教改之不耐所祭出的一枚翻天印。望重士林文苑的教授先生們異口同聲地說:惟有增加文言文教材比例,才能有效提高學生們的語文競爭力和審美能力。
這事可不能人云亦云,而且說穿了會尷尬死人的。試問,哪一位教授或者作家能挺身而出,拿自己“文言文讀得夠多了”當範例,以證明提高文言文比例是一樁刻不容緩的盛舉呢?或者反過來說,這些教授作家們是要把大半生的成就當做反面教材,認定自己就是因為文言文讀得不夠,才寫到今天這個地步來的嗎?
正因為每個人的寫作成就不同——像我就認為同在支援提高文言文比例之列的余光中和張曉風兩位,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作家,而李家同與文學的距離恐怕比我與慈善事業的距離還要遠一點——這樣把古典語文教育當群眾運動來鼓吹,不是寬估了自己作為一個作家的專業論述價值,就是高估了自己作為一個公共人物的影響力,或者,根本低估了語文教育的複雜性。
語文教育不是一種